四个人坐在影院第一排

　　我突然发现，大概我和我爸的关系还不够轻松，所以要刻意做一些事情去改善，比如看电影。

　　-----------------------------------------

　　我爸只在关键时刻来我北京的家。结婚，买房，生孩子，在他看来，人生大事莫过于此了。他以为完全不用在北京长待，他没想到的是，遇上一个折腾的女儿，还是要把退休后的几年大好时光都扔在了北京。

　　他不喜欢北京。一回老家，老战友们就调侃：又进京啦？大家心知肚明，去北京就意味着买菜做饭带孩子。这些四五线城市里的局长部长，到了北京，都是拉着购物车买菜的老年人。没有朋友，没有聚会，只有小区里的点头之交、菜场里经常光顾的摊主、以及公园长椅上偶遇的老伙伴，大概都是5分钟交情。

　　当我又一次把老爸从老家约来时，是怀孕8个月。我总是担心他们没有社交，外出活动经常会带上他们。看电影，也是特意安排的家庭活动之一。

　　我爸大概是无聊透了，只当是外出透口气，接触一下正常社会，很痛快就答应了。我是多么不做功课、大大咧咧的一个人，那场电影居然看的是《色·戒》，有多尴尬，自行脑补一下也就知道了。那个时候并没有网上购票这回事，到了现场有票就看，没票只能打道回府。座位只剩下头排，看还是不看？我们4个人眼神交流一下，老爸说：“听你们的。”这是他的外交辞令。我不识趣地一锤定音：“看吧。”

　　我清楚地记得电影开头那一圈麻将，镜头摇动切换频繁，坐在第一排的我很快就开始头晕。我以为这种不舒服是孕妇特有的，转头一看，老爸老妈表情凝重。电影散场时老妈说，她一直闭着眼睛，等这一圈麻将打完。后面的情况也并不乐观。老爸老妈一直忍到快散场了，才起身说：我们出去透口气。

　　在今天看来，这是多么不合时宜的一场观影活动：一个已经不适合外出的孕妇，一场并不是合家欢的电影，4个人坐在影院的第一排，起码有3个人都在忍。那一天是2007年11月6日。第二天凌晨，我就进了产房。年轻的时候，我们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是上一次，也是我唯一带他们看的电影。

　　10年间，老爸老妈多次往返北京，最长的一次，他们三四年不来，也并不想念。每年暑假或者寒假，我带孩子回去。在那个小城市，离我家最近的影城叫“奥斯卡”。在老家的日子，生活好像按了暂停键，你能清楚地感觉到时间在身上静静流淌。不用在路上耗着，也没有太多事情要安排，不如，去看电影吧。我多次邀请老爸，他都不曾答应。战争片？他说，都是我经历过的。传记片？他说，书都看过了。喜剧片？他说，这有什么意思。

　　老爸说，他不爱看电影。在我带他看电影之前，他的上一场电影，我还没有出生。那也是一次家庭观影活动，我妈到我爸部队去探望，带着3岁的我哥。据说我哥在电影院里大哭：我不看电影！我不看电影！电影没看完，一家三口就仓促逃跑了。

　　在我爸的眼里，电影院本来就是一个是非之地。不能抽烟，不能活动，正襟危坐。如果带个孩子就更惨了：从电影开场就开始心情紧张，生怕孩子吵闹，那种心情，简直就是全程都在静候散场。除了谈恋爱时跟我妈去看过，他对影院就再没什么好印象。

　　我想起有一次参加读书活动，见到刘烨的妻子安娜。她很轻松地说：我们从小就是被爸爸妈妈带到剧院里长大的，似乎刚会走路就出门看戏了，也慢慢学会了要保持安静。

　　我们不一样。作为80年代生人，看戏看电影并不是我们和父辈的交流方式。长大了，以为可以和老爸好好看一场电影，也从未做到。

　　这些年，我以为自己和父辈不一样，可以带孩子看许多好电影。可是记忆中，上上一次我带孩子看的《至爱梵高》，她睡着了。上一次她选的《猫与桃花源》，我先睡着了。

　　戏剧的是，女儿居然和我老爸在家门口的影院看了《芳华》。俩人一起讨论战争。

　　我突然发现，大概我和我爸的关系还不够轻松，所以要刻意做一些事情去改善，比如看电影。而我没有做到的事情，10岁的女儿轻轻松松就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