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清流县林畲镇毛泽东旧居,清流县革命历史纪念馆馆长刘光军讲解红军标语:“红军是工农自己的军队,农民起来打土豪、分田地,打倒勾结童子军的刀团匪。红军七师一团(宣)”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陈 强/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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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专家学者将长征称为“革命战争史上伟大的史诗”。历史教科书中写道:长征的胜利使中国革命转危为安。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近万名中央红军和以长汀为主的闽西乡亲坚守战场,为中央实行战略大转移进行长征、保卫新生的苏维埃共和国赢得了极其宝贵、生死攸关的时间。
同样被忽略的还有被战争暂停的繁华之都福建长汀。兵临城下的日夜,那里最早开始了群众路线的探索,读懂了“真正的铜墙铁壁是群众”,用扎实的群众工作,迅速壮大了红军队伍。
巧合
为什么红军要来闽西长汀?后来的党史专家称之为“巧合”。
《伟大的道路》一书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形:红军并没有计划拿下长汀。为了躲避在数量上占优势的敌军,红军强行军20小时,来到赣闽交界处的一座山脉安营扎寨,这个地方在福建长汀以北,距长河汀(汀江)不远。
1929年3月11日,因为“经济无出路”,朱毛红军从井冈山根据地撤下。“当时的目的地为江西瑞金,但因为朱德曾在1927年来过长汀,对地势、经济、交通状况印象很深,所以最终从江西瑞金壬田进入到闽西长汀。”义务担任红色讲解员的红军烈士后代、闽西长汀县南山镇中复村村民钟鸣说。
后来的发展也印证了朱德等人的判断,连绵的条形山脉具备建造防御工事的地理优势,古时为汀州府的汀州城为红军提供了大量的物资支持。史料记载,汀江便利的航运让毛泽东每天都可以看到南京、上海、福州、南昌等地的报纸,获知在井冈山难以得到的消息,也为后来的战略部署提供了充分的信息。
也正是在这里,毛泽东主持召开了红四军前委扩大会议。在给中央的信中,毛泽东写道,唯闽西赣南区内之由发动群众到公开割据,这一计划是决须确立,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因为这是前进的基础。
这次会议最终决定“以赣南、闽西二十余县为范围”割据区域,为创建中央革命根据地奠定了基础。朱德在1937年接受美国作家史沫特莱采访时称其为红四军在长汀的“意外战果”,是“革命发展的转折点”。
长汀县前文化局局长张鸿祥用“群众基础特别好”来形容当时的长汀。《红色中华》中也记载了当时长汀百姓“卖猪买米借给红军”的事例。来自长汀赤卫区下江乡的一位妇女指导员,其丈夫与哥哥均为红军,她主动借出60担米给红军,称“其他不够的将我家里100多斤重的猪卖出去,买进谷子给红军”。
“我们亲人是红军”成为当时长汀人的普遍心声。“真正的铜墙铁壁是群众”也许是闽西这片红色热土留下、延续至今的另一个战果。
探索
如今走在闽西的一些村落里,依然可以看到“支援前线”“节省粮食供给红军”“为保卫长汀苏区而战”等标语。当年的闽西百姓,守住了中央苏区东大门内的后勤阵地,让自己最亲近的人加入红军。
当时红军队伍里有很多农民,长汀四都区红军后代赖光耀说,1929年3月14日到4月1日,红四军首次入闽进入长汀,就把从土豪处没收来的粮食、财物发给贫农。
《长汀县人民革命史》中记录了当时的土地数据,在农民暴动前,长汀的土地只有15%属于农民,商业资本家占据了20%,地主占据了30%。可以说,农民本身就有“打土豪分田地”的迫切愿望。到红四军二次入闽时,闽西的土地革命已达到高潮,出现了“分田分地真忙”的景象。
在长汀南赛广场,毛泽东在万人群众大会上一再强调:我们的红军是穷人的军队。“很多老村民都记得当时的一些片段”。红军所到之处,都会召开动员大会、群众大会。楼子坝村姜畲坑村组书记陈先发的爷爷就是在村里的动员大会结束后,加入红军的。
直到今天,农民和土地的关系仍是农村改革的重中之重,而在当时,党和红军就已经意识到要把土地还给农民。
历史资料证明,党和红军的策略并不仅限于把土地还给农民。用现在的话来说,就业、医疗等民生领域都能看到群众路线的影子。
赖光耀提供了一些当时的“物证”:当地百姓只要凭乡苏维埃政府的介绍信,就可以到红军医院去治病,红军医院分文不收。老百姓凭证件去本地的红军兵工厂做工,会获得比其他地方更高的工钱。
实际上,群众工作与群众路线早就成为当时红军领导的指导思路。史料记载,毛泽东曾告诫红四军指战员:“红军不是一个单纯打仗的东西,他的主要作用是发动群众,打仗仅是一种手段,并且打仗的时间与做群众工作的时间,乃是一与十之比。”
几乎每个红军战士都身体力行地成为发动群众的一员,连高级将领也不例外。
史沫特莱曾这样描述她看到的红军将领,“简直无法把朱德或毛泽东,或任何其他的指挥员从士兵中分辨出来”。1929年她给朱德拍摄照片时,一个连队的人围坐在地上,把步枪夹在膝盖中间,仰起脸,听朱德说话,而朱德正站在圈子中心,头上未戴帽子,光头,“穿的不过是一条短裤和一件敞襟的农民布褂,脚上是一双绳鞋”。
不难想象,拥有这样将领的部队,有怎样的凝聚力和战斗力。真正的考验很快就来了。在松毛岭保卫战中,以闽西子弟为主的独立二十四师坚持了7天7夜,近万名红军战士和地方赤卫队成员牺牲。
坚守
“当时中央传来的秘密电报里,红二十四师的任务就是和红九军团一起,堵截敌人,到后面,红一军团撤走,红九军团撤走,就只剩下红二十四师和闽西的地方武装力量。”党史专家黄启元介绍,独立二十四师是唯一留守在中央苏区的中央红军部队,为了完成“保证汀州十月份不能丢”的任务,又继续支撑了一个月。
按照地势,险要的松毛岭一旦失守,红军将再无险可守,国民党军也将进入丘陵地带,直逼长汀与瑞金等中央苏区的核心地带。于是,松毛岭保卫战,一场以“不让敌人前进一步,不让苏区的领土再丢失一寸”为宗旨的战役注定要被死死坚守。
多年后的今天,这场战役仍让许多的长汀南山镇中复村村民沉默。
“我们不仅是红军的后代,也是红军烈士的后代”,中复村村民钟鸣和钟彬彬均为红军烈士后代,他们都用“异常惨烈”来形容这场战役。红九军团和独立二十四师牺牲的6000多人里,就包括了钟鸣的六位祖辈和钟彬彬的四位爷爷。
为掩护红九军团,为党中央实行战略大转移进行长征赢得时间,更多无名的闽西子弟再也没回到故乡。在敌军发起总攻的当天就有2000多名红军牺牲。
史料记载,湘江战役中,红三十四师6000余名闽西籍红军战士,基本都壮烈牺牲。湘江战役在册烈士只留有龙岩籍烈士640余人,长汀籍457人。在8.6万的中央红军中,2.6万名闽西儿女到达陕西时只剩2000余人。
松毛岭,这一古代就是军事要塞的地段,如今仍旧展现出作为天堑的险峻之势。“好几处红军阵地现在还保留了原来的样貌,大量的暗堡,还有横七竖八的战壕。”当地宣传委员介绍,这些战壕和暗堡均为红军徒手建造。
如今的中复村观寿公祠门前,“长征0公里处”的雕塑与远处的松毛岭相望。85年前,经历了松毛岭保卫战、提前撤退的红九军团就是在这里举行了誓师大会,告别长汀的乡亲,开始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铭记
红军再也没有回到这个曾经“繁盛冠苏区之盛”的经济之都。但太多东西改变了长汀,成为长汀人民的习惯。
在离松毛岭保卫战最近的中复村,当时为抵御敌军提前过中秋的做法延续了85年。钟鸣说:“当地村民也不愿意在这个本该家人团圆的日子过节”,从那一年起,南山镇里包括中复村在内的几个村都提前一天过中秋。
为纪念红军与当时的警备状态,长汀四都区的红都、同仁两个村,至今保留着轮流过节的习俗。当时汀西县成立后的1934年春,当地苏维埃政府为了让老百姓安心过节,让汀西县苏维埃政府所在地的两个村(红都、同仁)轮流过节,保持警戒。
甚至红军的习惯也被闽西人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因为红四军中不少人是北方人,长汀这里出现了形如饺子的客家小食芋头饺,这个盛产芋头又缺小麦的地方,会把芋头磨成粉,用作擀制饺子皮的面粉。
“我们这儿的人跟红军的感情都很深,有的红军甚至没有留下后代,那乡亲就把自己的小孩过继给红军。”赖光耀说,在长汀的不少村,都有“一子顶两房”的说法,即红军的家属改嫁后,对方需要承担红军后代的抚养、红军所有长辈的赡养。
更多的记忆留在了长汀大大小小的红色遗迹中。红军撤退之后,仍有瞿秋白、何叔衡、邓子恢等人留下战斗。瞿秋白就义前用俄语高唱《国际歌》,说完此地甚好即选择赴死。在长汀县濯田镇梅迳村的一处山头,59岁的何叔衡只身跳崖。据介绍,牺牲之前,他留下一句“我要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便从容就义,和牺牲于松毛岭战役的红军战士们一样,长眠于闽西大地。
人来人往的长汀店头街街头,不远处就是长汀县革命委员会旧址和红色秘密交通线站点,无数的闽西儿女曾在这片红色热土洒下汗水、泪水、血水,他们是第一批适用群众路线的对象,第一群跟党走的“铜墙铁壁”。在新的历史时刻,老区人民也将带着与生俱来的红色记忆,迸发更大的红色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