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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记

发布时间:2019-02-13 06:00 来源:中青在线 作者:江山

  在英国过了第一个国外年后,我的心情可以套用钱钟书《围城》来形容: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从小每年回老家过年,都得把自己塞进五味杂陈的封闭车厢,跋涉到每天两三只大鸡腿伺候的亲戚家,在他们的热情中沉沦。尤其这两年,各种微信公众号帮你总结“春节返乡青年将经历的十大酷刑”。于是今年趁着男朋友在英国读博士的机缘,我以“探亲”为由,想逃离一下春节这张“大网”,去外面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

  大家微信转发抢票小程序求加速包的时候,只有我淡定异常,沉浸在自我赋予的优越感中。腊月二十七,父母动身前往火车站,挤进人头攒动的春运车厢。几乎在同一时刻,我拉着行李箱,将礼物塞满半个箱子,坐上了远航的飞机。

  飞到海外过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在前往迪拜的飞机上,我身边坐着的几乎全是来自中国的游客。右手边的大姐一看就身经百战,眼罩耳机脚凳一应俱全,还抽出一本《阿拉伯概况》读起来,如老僧入定。直到聊天时,我才得知她作为国内旅游团领队,已经快10年没有在国内过年。而左手边一直在拿手机听相声的大叔,则是常年漂泊在外的海员,刚刚和家人吃完团圆饭。

  直到在迪拜转机,登上飞往英国的飞机后,我才有机会感受“独在异乡为异客”——飞机上的乘客几乎全是陌生的异国面孔。一路问着“您喝咖啡吗”的空姐,一到我这就改口成“您喝茶吗”。

  小时候,过年期间最喜欢的节目除了相声小品,就是驻各国记者发回的“给您拜年”新闻播报。每当此刻,我的内心就会泛起“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自豪感。但到了英国才发现,你可以在一天内感受到四个季节瞬息变幻,参观一千零一种风格各异的博物馆,但是唯一难以发现的便是中国的年味儿。

  在英国待了多年的男朋友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在英国如果不在唐人街,过年的气氛恐怕只能在购物商场寻得。

  为了多些热闹,我们在除夕那天准备去爱丁堡拜访在那里居住的学姐一家。

  等到了真正腊月三十这天,我突然发现,热闹是国内各位亲友的,我什么也没有。

  隔着8个小时的时差,在爱丁堡刺眼的阳光下,我突然开始想念一张浓香四溢的年夜饭饭桌。手机打开了贵得惊人的流量,抢红包只为刷一份存在感。给父母拨去视频通话,原以为会收到一伙亲戚的集体围观,没想到他们都吃过了年夜饭,各回各家看春晚去了。

  为买贺年礼,我们走遍了整个爱丁堡找中国超市,没有一家开着门。座落在爱丁堡郊区的学姐家周围一片静寂,年夜饭的主菜是英国本土超市的烤鸡和香肠,还有各式蔬菜沙拉。吃着年夜饭看着春晚,我们假装时间还停留在过去的8个小时,可是时不时跳出的YouTube广告提醒我们,《难忘今宵》的“今宵”实则早过了。我们过着东一区的时间,是否还算守了东八区的岁呢?

  自己也觉得奇怪,之前厌烦的鞭炮声、年夜饭、拜年礼,突然成了极力想补救的仪式。看着“过年走亲戚已经成了一种身心俱疲的义务劳动”这类标题,我默默地点开了亲戚的头像,挨个给平时甚少单独联系的姑姑叔叔舅舅姨妈们发了拜年短信。虽然收到祝福的话语时不时地“撞车”,但我已不再“群发的短信就不回”。

  之后的几天,国内的朋友们在讨论《流浪地球》时,我吐槽在英国只能看无字幕的《驯龙高手3》,听起来也有点酸酸的。他们在家里或死宅或走亲戚发牢骚,我只能在走马观花式逛博物馆的间隙回复一两条消息。就着父母发给我的土鸡腊鸭清蒸鱼猪肘子照片,咽下英国乏善可陈的食物。

  每到这时,我总容易被一种漂泊感侵蚀。那种漂泊感无关乎具体的人或物,而是一种文化的孤独。因为在中国,每年春节牵动着世界上最大的一场人口迁徙,成万上亿的人不远千里共同完成这个神圣的仪式。但在英国这个民族、人种完全混杂的国度,春节文化不再是无远弗届的集体共鸣。

  如果刻意去寻找,也不是无所收获。少数的年味或许可以在边边角角中寻得。剑桥的书店橱窗里摆上了写着关于中国的书籍礼品;水产品市场的柜台贴着毛笔写的“新春快乐”。在伯明翰火车站,进站口上方的广告牌不断滚动播出“Happy Chinese New Year”的字样。但这个属于中国人的文化符号,在这里更多地被作为一个消费符号得到认可。

  想逃离的是年复一年的辛苦跋涉,是对需总结的过去和需展现的未来的不自信。但不想逃离的,是跋山涉水后的安定和归宿感,是在亲戚七嘴八舌的絮叨中不断加固的家族情感,是在看似一成不变的故乡中可以体察到的细微变化。

  因为,国内的“年”,是在众多平凡日子中每年都会被擦新的那个日子;而在国外的“年”,只是又一天罢了。

【编辑:贾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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