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倔强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妈妈，准备用相当于两年的退休金，买下一台可以包治百病的仪器。毫无疑问，她被骗了。

　　要说完全没有征兆，也不尽然。一早我就发现，每周总有几天，她会神神秘秘地出去，再容光焕发地回来，中间也就半个钟头。打牌是不可能的，她记不住牌面；传销？不至于，这事毁人品，而我妈极度爱惜自己的羽毛，尤其在朋友中间。

　　然而，正是她新交的朋友——隔壁的老太太，为我妈的友情所感染，觉得无以为报，于是告诉她一个秘密，在这个金钱至上的冰冷城市中，还有一个免费给老人做治疗的地儿。我妈就开开心心地去了，她当时没有意识到，免费的东西，其实是最贵的。

　　等我发现时，事情比我想的还糟糕，我妈已经和远在老家的爸爸结成了联盟，甚至商量不但自己可以用，还能拿这台以轻度电击为原理的机器做生意，弥补一下亏空。

　　必须承认，销售人员的服务很到位，在给我妈做免费治疗的时候，也免费把脑洗了。从效果来看，后者更加彻底，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意见，我妈一句“这事你别管，不要你掏钱”，让我把后半句话活活咽了回去。

　　之后，我妈一连串话术袭击，从金钱、生活、养老、健康等几个方面，阐释了这台仪器的重要性。尤其在说养老时，她老人家尤其激动，完全出于为子女考虑，不忍心让他们劳累于病榻前，遂斥巨资购神器。这种大爱，要多么无私的父母才能做到！而她的儿子，尽管牙缝里不敢挤出半个不字，但质疑的眼神里，分明透出了“不孝”二字。当晚，我把这事告诉我太太之后，她也立刻变身为“不孝”儿媳。

　　到这地步，我已经不生无良商家的气了。这是我的错，到了她这个岁数，面对如此复杂的社会，我妈和我女儿其实同样脆弱，而我只顾着女儿们了。娘有疾在骨髓，就不能按照在腠理的阶段治。眼下跟她讲理，只会将她更加推向对立面，自我感动也会愈发深刻。

　　小市民家庭出身，我也有我的招儿。我告诉她，买机器没问题，但电子类的产品，买了就跌价，我们何不上网淘淘，运气好的话，有崭新的二手货呢？我妈觉得大善，看我的目光，也回到30多年前看那个聪明乖巧的小可爱。

　　原想着拖到年底，花一两千块钱买台二手，或者类似产品哄哄她，这事就过去了，结果又是隔壁老太太搅局。她庄严宣布，这种仪器网上没有二手的，即便有，也都是假货。我倒抽一口凉气，真是太不仗义。

　　此老太太和我妈一样，也是从老家出来，帮儿子带孙女。但这家两口子对老太太的态度如同粗使丫头，也不给生活费。后来，她经我妈指点，去捡废纸壳，零花钱才有着落。实话说，这类老太太才是这些商家的目标客户——和子女没有沟通，也得不到关爱。而我妈居然和这帮人走到一起，我的心情，如同看到十几年后我女儿不学好去混帮派。

　　眼下，我妈正在努力攒钱，争取一年后拔草，如同一棵茁壮生长的韭菜，满怀喜悦地等待收割。而我无能为力，只能希望年后有别的东西分散她的注意力，或者期待她的老年病能好一些。至于目前，我能做的，就是暗暗决定，以后家里所有的纸壳，一片都不给隔壁老太太，全归扫楼道的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