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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等奖

两个雨天

发布时间:2017-10-31 18:17 来源:中青在线 西北师范大学 苟立锋

    今天是新学期开学第一天,连日的阴雨让这座原本有些粗犷荒凉的西北内陆城市也有了一丝烟雨江南的气息。雨雾氤氲,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槐花香。校园广场上来自全国各地的新面孔满怀期待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他们即将在这里开始他们的大学生涯。时间回到三年前的今天,我也和他们一样,拖着拉杆箱生平第一次一个人离开家乡,踏上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进入这所大学。而让我有资格获得这个求学机会的,不单单是那张印着校长亲笔签名的录取通知书,在我的皮箱下面里还压着一张国家助学贷款发放证明单,父亲将它和录取通知书放在一起,压在箱底,珍重地封存在文件袋里。

    我家在西北的一片黄土塬上,和所有小村庄一样,它静谧安详,四季分明,夏天的夜晚灯泡下的树影会被拉得很长很长,荒草里蛙声四处蔓延。记忆里它宛若童话镇一般,给予了我无数简单而纯粹的欢乐,可是随着年纪渐长,我渐渐发现自己不再只喜欢每天一放学就去河沟里蹚水,不再只喜欢和小伙伴玩打土仗的游戏。我开始上学、读书、偶尔有关于未来的思考,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甚至,在那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里这些想法看起来是那么地不切实际。我想去看大漠孤烟,想去看蔚蓝的大海,后来,我的“野心”越来越大,我觉得外面的天空比家乡更大比大海更蓝。

    从小到大老师们不断地重复着“知识改变命运”的口号,我也始终秉持着这个信条。为了实现这份“野心”我努力学习,识字、算术、背单词,科目越来越多,知识量的储备也日益增长,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我从学校领回的奖状贴满了家里的土坯墙,可这些承载荣誉的纸片无法给家中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变。母亲有腰痛病,却总也找不到病根,只能靠吃止痛药维持,而父亲虽然每日早出晚归地劳作打工,但依然入不敷出。每次小学开学的时候家里都得为几十块钱的学杂费发愁不已。好在即使再困难,父母也从来没想过让我放弃学业。

    然而,屋漏偏逢连阴雨,高二那年父亲骑摩托车去看望姐姐,结果因为下雨路滑出了车祸,摩托车冲出了路边围栏,爸爸的腿折了,X光片上,碎石子一样的骨头嵌在父亲的腿里,看得人心头发紧。几个月的住院治疗,清理碎骨,装钢板,动了两次手术,父亲才得以重新站立起来,只是干了半辈子农活的父亲被告知以后再也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了,本就收入微薄的家庭,也因为给父亲看病而变得更加一贫如洗,家里的天仿佛塌了一般。

    一年后我参加高考,顺利被大学录取,在网上查到结果的那一刻,我心中五味杂陈,十年寒窗终不负,可上大学的学费又上哪里去找。

    我骑着自行车,从镇上一路奔回家里,告诉了父母这个喜讯,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娃出息了”他摸着我的头说,喉结翻动,眼眶泛红。那也是我记忆里他第一次夸我。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但5000块钱的学费依然没有着落。助学贷款的申请手续繁琐而又复杂,父亲带着我,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跑,毕业高中、乡政府、县民政局、县学生资助中心。有时中午赶不上班车去的迟了,只能等工作人员下午上班,因为队伍排的很长,不能离人,一年前还断过腿的父亲有时候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我默默想着父亲那句话“我得出息”。

    2014年8月22日,这一天我一直记得。终于,我们“跑”全了贷款所需的所有证明、手续,同时也接到了让我们去县里学生资助中心签订贷款合同的通知,那天早上天空澄澈,太阳炙烤着大地,但父亲罕见地穿上了他的“正装”,一件洗掉色的麻纹西服,前襟的两排扣子掉了两个。

    排队、递材料、发放合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父亲坐在水泥台阶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圆滚滚的汗滴不断从从父亲的鬓角滑落下来,没剃干净的胡茬里明显地多了好多白点,父亲真的老了。漫长的等待过后,轮到父亲签字了,他接过我递过来的笔,仔细地阅读着合同内容,他有些忧愁地抬头问我“这利息咋算呢?”我告诉他国家负担在校期间的利息,毕业后才计息,他听到这,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最后在共同借款人的后面颤巍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父亲将合同文本和我录取通知书装到一起,压到了行李箱的最底层,并反复告诫我,到学校之前不要打开箱子,报完名立马就把贷款回执单交给学校。

    我们到县里的汽车站,买了车票,父亲把我送上车,他在自己的西服内兜里寻摸了半天,掏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塞给了我,全都是五十的面值,看起来很旧,一共有一千块,我知道这是家里能拿的出来的所有。给完钱父亲匆匆离开。

    大巴车缓缓驶出站台,这时父亲突然跳上车,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方便面、矿泉水之类的食品,还有一袋家乡特产杏肉干,我知道父亲一向做事利落,本以为他下车就直接回家了,但他突然提着袋子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由得眼睛一热,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手抻着行李架,佝偻着腰,不停地对我嘱咐着什么,他说的话后来我一句也想不起。车子已经向前行进了很长一段距离,司机喊他下车,他转身欲走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的转过来对我说了一句话。这次我听得很清楚,“娃,要出息呢。”父亲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下车,大巴车的发动机开始轰鸣,早晨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车窗外父亲的身影不断后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那天的雨很大,夜幕中疾驰的客车将我和父亲隔开了千山万水,而今天也是雨势瓢泼,但我想,我更加有了一份不负父亲的自信。

【责任编辑:吴蕴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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