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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等奖

从大山到大海

发布时间:2017-10-31 18:08 来源:中青在线 中国海洋大学 毛雅雯

    爷爷说我出生那天夜里,老爸开着三轮车,载着爷爷和爷爷的堂兄,去一沟之隔的邻村请来了名叫秋香的接生婆。千沟万壑间停了呼啸的北风,黄土高坡上难得静谧。那天晚上的星星想必比现在要多许多,三个男人在星光里爬过了陡峭的山坡。那天夜里山路旁新生的灯笼草,如今也要二十岁了吧。之后弟弟妹妹接连出生,父母含辛茹苦,他们始终抱着读书改变命运的朴素心愿,十几年如一日供我们上学。母亲因为常年在地里劳作,脸上满是晒斑,手上皮肤过早地衰老了;父亲外出打工时常常熬夜开车运货,常常接连几天不能休息,眼睛里布满血丝,眼周的皱纹爬满了岁月的痕迹;爷爷奶奶在古稀之年仍下地干活,为残疾叔叔的婚姻、弟弟妹妹的学习、父亲的身体而担忧着。每当过年时穿着新衣服,每当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每当听父母谈论起家里入不敷出的经济状况,我总是满怀着愧疚与抱歉,觉得因为自己的学习,让家人背负了太多,希望能更加懂事一点减轻家里的负担。

    初中时,父亲千托万托终于把我和妹妹送进县城的中学。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在教室门口哭泣不让父母离开的年幼的自己,也记得倔强坚持下来的自己。有一年冬天下雪早,我穿着单薄的秋季校服冻得发抖,对千里迢迢从村里赶来为我送羽绒服的父母充满歉疚。有一次被暖壶烧伤,左脚内侧溃烂,仍咬着牙不肯打电话给家里。直到妹妹的水杯不小心溅到后排的女生,父亲母亲被那个女生的家长叫来,请吃饭之后又赔了好几千块钱,他们才知道我的状况。然而我的心里满是失望。我因为自己又惊动他们而失望,也因为父亲母亲这样老实巴交的农民被人一遍遍指责和讹诈而失望。那段沉重的日子一直支撑我在求学的路上坚持至今,每次从县城到小村连续几次倒车赶车时,每天下午练习体测项目时,每晚熬夜为中考复习时,我都能想起饭桌上局促的父母和那个想帮忙而无能为力的自己。

    后来我以全县前十的成绩考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在读高三时,母亲为了陪我和妹妹高考,在市区里租了一间一室的房子,每月一百多元的租金。房子陈旧破烂,掉漆的家具,吵闹的电扇,唯有母亲做的可口的饭菜陪伴我熬过了高三的艰难时期。楼下的男人独自拉扯两个孩子,孩子们穿的脏兮兮的衣服,跟流浪狗在一个碗里吃饭;楼梯旁的那个女人每天四点多起床开着小三轮去冷库进货卖水果;独居的房东空守着这个大院,每天看着怀着各自悲伤与烦恼的住户来来往往;院子里又晾着刚刚被剥了皮的羊,隔壁的南方夫妻叫嚷着离婚,一位贫穷的年轻妈妈正在手忙脚乱地哄怀里的婴儿。鲁迅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可是那时的我没有这样的气度,只觉得心里悲凉。小城的凌晨是破旧的校服和凛冽的寒风,是昏黄的路灯和荒凉的街道,这些都是那个冬天最深刻的记忆。院子里人们的艰辛,我感同身受着,又暗自跟这个悲伤的世界较劲。

    在十几年的读书生涯中,我的学业能够顺利进行离不开国家和社会爱心人士的帮助。从初中开始,每年都能申请到1500元的助学金,能够让在麦地里劳作的父母稍作喘息。我也曾因为自己是贫困生而自卑,那时那个敏感懦弱的自己,害怕老师在班里公布贫困生名额,害怕班会上大家投票选举贫困生,害怕路过贴着贫困生名单的公告栏。怀着感恩与自卑,我度过了中学的六年时光。我在学校里埋头读书,回到家就翻出爷爷存的各式各样的旧书,从那些破旧发黄的书页间,我找到了自信和自尊,也找到了价值和梦想。十几年间,不论宿舍的灯光多么昏暗不定,气氛多么拥挤嘈杂,不论窗外的世界是刮风还是下雨,树上的叶子是茂盛还是干枯,我的枕边总是放着书本。十几年的住宿生活,给了我独立自强的习惯。国家的助学政策和社会企业的帮助,给了贫困生实实在在的帮助。

    进入中国海洋大学后,我妹妹也考进了不错的211学校,弟弟在读高中,父母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我申请了生源地助学贷款,参加勤工助学,在大一的暑假兼职,努力学习争取奖学金。我遇见了更多更优秀的人,看到了更多难以弥补的差距,获得了更多的支持与帮助,也更加坚定了努力走下去的信念。回望来时的路,并无“尘满面,鬓如霜”之叹,倒是庆幸自己能在黄土飞扬的家乡杀出一条血路来。七岁起,我开始走出小山村,穿过金黄色的麦田,穿过崎岖坎坷的山路,穿过黄土嶙峋的沟壑,穿过一片片骄傲呼啸的白杨,现在我终于来到了海边,吹到湿润清凉的海风时,我总是想起黄土高坡上干燥暴烈的沙土,和在那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生活的乡亲。想起儿时在阳光下转圈的自己和打着手电筒读书的自己。当然我也会想起更远的彼岸,想起海的那边等待我去探寻的广阔未来。

    从大山到大海,这一路对一个农民家庭的孩子来说,充满了心酸与欢乐。我感恩着国家助学政策对我们的帮助,也满怀着信心,努力走向更遥远的彼岸。

【责任编辑:吴蕴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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