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

    2010.9

    九月，夏秋交接之际，北回归线上的南方小镇的天气却完全没有要转凉的迹象。

    闷。

    热。

    以几分之差与县实验中学失之交臂的我，怀着些许愤懑与不甘，就近原则地来到了镇上的初中。镇初中——略显破败的几栋房子，被大山层层包围住。我突然觉得有点压抑。

    但毕竟是十多岁的年纪，种种情绪很快就被新生活带来的新奇感冲淡。我开始住校了，我认识了很多新同学、新朋友。我和同班的L、W、S经常一起跑步，跑到学校附近的小山丘去寻宝，经常一起在如水的夜里开卧谈大会，情窦初开的年纪，聊天时空气里都充满了甜腻的气息。还有那座小桥，学校后门有一条小河，我们一起站在那座跨越了那条小河的小小的桥上，看人来人往，也看潺潺流水。我们也一起学习，一起在天空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叫对方起床，一起被值日老师赶着回宿舍休息，一起挑灯夜战。我们经常在一起，开心而充实。我们约定以后要上同一所高中。

    2013.6

    无忧无虑的日子终于被“毕业”这个词打破。由于我的成绩还不错，被县里的高中优先录取并减免了学费，我很开心。但是我和我的朋友们，也是在这里，开始走上了不一样的路。L考得还行，去了县里的另一所普通高中，W考砸了，要交双倍的择校费才能上高中，S考得很好，可以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但她爸爸让她出去打工挣钱供她弟弟以后读高中和大学。我很难过，我以为毕业之后就升学继续念高中是很自然的事情，现在的这些，都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写信给W，跟她讲当时正在念高中的学长学姐告诉我的有趣的高中生活。但W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读高中了，她说择校费太贵了，她不想给家里增加太多负担。我跟S说听说高中每年会有一两千块的补助的，要不你再跟你爸妈说一下吧？S说一两千块的补助根本不足以支持她继续自己的学业，况且她还有两个弟弟要念书。S也终究是没有继续读高中了。她告诉我，她很想念书，很想和我上同一所学校。

    2013.9

    开学了，我和L开学了。

    W和S，却收拾好了行囊，等待明天凌晨的早班车，把他们载往珠三角地区的某个小工厂，成为千万条流水线上的一员。

    坐在去往县城的大巴车上，我再次经过了那所镇上的初中，我的母校，我们的母校。但它在我眼里似乎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想起这几年是否是真实存在过的，亦或只是我做的一场长长的梦？再次抬头，猛然间看到了那座小桥，我的心突然开始像灌了铅似的重重地、直直地往下坠。我们就像遇到了一条小河，我和L幸运地从桥上走了过来，但W和S却被这条河，拦在了另一边。而帮助她们渡过那条河的桥存不存在呢，存在的话在哪里，是怎么样的呢？

    2013～2016

    按部就班、三点一线的高中生活飞快地过去了。这期间，我和L联系还算多，和W、S也偶尔会聊天，但也能感受到我们在无可避免地渐行渐远。我又认识了很多新同学，很多新朋友。渐渐淡忘了记忆中的那条河还有那座桥。

    2016.6

    六月初，高考，紧张而平淡。

    六月下旬，出成绩、报志愿。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但似乎有一条更大的河出现在了面前。

    我的成绩还行，合适的学校也不多，不必过多纠结。L分数很低，只能上专科。

    她问我自己应不应该去上大学，上了大学以后出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而且上大学还要花很多钱。我有点难过，想起了W和S，这一次，L还会不会幸运地有一座桥助她渡河呢？

    我回复她：虽然说应该你自己做选择，但作为朋友，我非常非常希望你能去上大学。钱方面不用太担心，学费可以贷款，也不会收取利息，以后出去工作了再还就可以了。生活费可以适当做一些兼职，学校也会有一些勤工助学的岗位。也许会比较艰难，但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去。

    志愿填报入口关闭的前一晚，我接到了M的电话。

    M是我们班的尖子生，成绩一直都很好，待人也很真诚热情。高二那年他父亲因病去世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在失去了顶梁柱后变得更加贫困与拮据。

    他说他考得还不错。他一直都想学医，以后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但是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很是问题，他姐姐就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而读了免费师范生，学费生活费全免，但以后的工作是分配到特定的地方做基层教师。而他也在为家里的情况考虑去读免费师范生。我沉默了一下，问他：你喜欢做老师吗？良久之后他回答：有一点点抗拒，做老师不是不好，我很敬佩他们，但我自己人生里的计划一直都是成为一名医生。我跟他说了我给L说的话。

    七月，录取结果出来了。我有点紧张。

    我被不错的大学录取。L终究还是去了上大学。M被某知名医学院校录取了。他打算先到部队服两年兵役再继续学业，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用部队的补贴作为生活费了，学费就申请贷款。我松了一口气，虽然是以不同的方式，但我们都成功过河了，幸好幸好，还有一座桥可以帮助我们跨过这条湍急的河流。

    2017.7

    大学过去一年了，在这里我收获良多，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生活。L说她也过得很开心，大学真好。M在部队也一年了，他说很期待一年后的大学生活。W和S仍然在流水线上工作，说很羡慕我们，希望我们能好好读书。

    以后

    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有一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