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雀

    故乡有一种尖嘴扁腮的雀，叫赤胸鹀，家乡人称它红胸鸟。这种小型鸣禽极为特殊，一般鸟雀搭窝筑巢都选择在地势较高或者高大的林木上面，而这种小雀生性喜欢把巢穴建在低洼的谷底或浅沟深壑里。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躲避天敌，还是一种特殊的生存方式。

    我的家乡在贵州。当贵州和山区这两个生硬的名词相遇后，会碰撞出一串串关于贫穷和落后的评说，然而更多的，是隐藏在落后和贫穷里一个个令人动容的故事。现在，我用手里仅剩的半管笔墨来告诉你一个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谈不上励志，只是陪他在他的生命里走了一圈，于是懂得了什么是生活铸就了一个人，不动声色。

    上高一的时候，学校离家远，学生基本上都需要住校，可是学校的寄宿条件有限，根本不可能使每个学生都能住校。因为县里学生人口增长太快，县里又迫切的需要增修学校来适应不断增长的学生人数，所以学校的好多硬件设施还没来得及建完就投入了使用，导致了师生诸多生活和学习上的困难。

    因此，学校附近那些有土地的人在学校四周建起了一排排供学生租用的土坯房，我也成了租用者之一。这种土坯房造价极低，是用砖窑里烧制的红砖加上黄沙堆砌而成，房顶则用极易漏水的石棉瓦遮盖，由于学校寝室的现实状况，建造者把租金抬得很高。因为嫌贵，所以学生都三三两两找在一起，以摊负其费用。

    那天下午，我和两个同伴合伙租房之后还没把行李搬进屋子，就遇见了他。刚开始，我以为他是个送孩子来报道的家长。枯黄的脸上镶嵌着几颗斗大的黑痣，笑起来牙齿前后不一，闭上嘴巴又把嘴皮撑得鼓鼓的，头发花白，乱蓬蓬地铺就在那颗瘦小的脑袋上面。不久，当我们在屋外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向我们走来。一阵交谈之后才得知他也是刚上高中的学生，因为是用走着来的学校，所以学校宿舍没得住，外面的租房也没赶上，就来打听我们的房间住满了没有，想和我们一起合租。

    经过一阵商讨后，我们答应了他。

    最初的几周里，可能是因为外貌歧视，我们都不怎么搭理他。他在我们面前也总是小心翼翼的做好每一件事。后来，我渐渐地发现了深藏在他外表下的勤奋和善良。我开始接触他，一起吃饭，一起去学校后的小山里读书。这样没多久，我和他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了。至此，我逐渐的认识了他。

    从和他的接触中我了解到，他从小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小的时候失母亲因病去世，父亲身体又不好，时常需要他回家照顾。因为家庭原因，想要继续念书对他来说变得越来越困难，很多人都曾劝他放弃，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大学梦，他一直在坚持。为了自己的学费开支，他每个学期都回去学校的勤工助学部找些事情做，所以在学校除了和他一起学习的日子，能看见他的就是在勤俭助学区域的卫生区了。

    他似乎从一生下来就很忙，和我们一样，生命的最初忙着啼哭，直至后来我们忙着享受童年的欢乐，父母给的关怀，而他却逐渐忙着照顾家人，忙着让自己长大。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好时代。

    从和他的交往中，我得知他大半的学费都是国家资助的。他曾经对我说:“如果没有国家的资助，我根本走不到现在。”这话对于贵州山区的学生来说真的一点不为过，好多面临辍学的学生几乎都是靠着助学金熬下来的。大大小小来自祖国的关怀，给我们带来的不仅是物质上的鼓励，更是精神上的丰盈。

    每个假期他都会外出务工挣钱，以贴补家用。我至今还记得，无数次看着他背着沉甸甸的行李踏上火车远去的情形，他的离开每一次都会给我醍醐灌顶的忠告，让我重新拾起梦想，不畏艰险地走在追逐理想的路上。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在暑假结束后同学们都陆续来校报道了，而他依然不见踪影，当时心里想他是不是放弃了，可后来的事却让我瞠目结舌。原来，他假期出去做的活儿是在工地上为人搅拌混泥土，在没有机械的情况下，他需要自己把水泥背到固定场地，一包包拆开和沙石混合在一起，然后打水，搅拌……一个假期做下来，手和脚被水泥里的硅酸钙蚀得不成样子，手皮大块脱落，脚板已经腐烂掉一层。因为这样，他没法坚持上课，只能待在学校附近的小诊所里边养伤边学习。那个下午，我买了水果去看他，本以为他可以将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向我倾诉，可事实证明我太肤浅了。他坚定的眼神和固执的表情都在告诉我，他不会认输。

    高二那年，国家助学金的发放期，学校突然要求每个受助人的家长都要到校开感恩会。那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个养育了如此顽强的生命的父亲。他和儿子一样，面黄肌瘦的脸上绽放着一种不屈的神情，虽然脚跛了，走路也不便，但稳重的程度不会亚于每一个健康的人。

    我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这对父子深深的感动着，也激励着。

    我始终相信风雨过后是彩虹这句话。因为在经历无数磨难和泪水后，在国家的援助下，我和他如愿考上了大学。

    我深知，前方的路对于他来说依然艰辛；我更知道，无畏的灵魂从来都不会屈服。

    终于明白，那种叫做赤胸鹀的小雀，为什么会把巢穴建在如此低洼的沟池里，因为低洼的环境，让他每天努力扇动翅膀，变得更加的强壮，能在更高的天空中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