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春天

    “每一个孩子，都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必将照亮世界某一个角落。”湖南省祁东县启航学校校长陈亮伟对此深信不疑。

    2021年央视春晚的舞台上，该校合唱团代表周诗琪、张焱林、肖恩、陈雨馨，与成龙、李玟、李易峰、周冬雨等明星合唱了经典歌曲《明天会更好》。

    孩子们一次次登上市、省、国级大舞台，乘着歌声的翅膀，飞越大山，生活有了幸福的模样。而陈亮伟则在签发减免文书——1800多名学生中，有200多名学生因为家境困难申请减免费用，每人3000元。

    2012年春节，陈亮伟荣归故里。彼时，身为北京启航教育集团总裁的他，年仅30岁，还兼广州、长沙分校的负责人，“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

    祁东县有数十万人在广东和云南打工，几万留守儿童蹲守家乡。陈亮伟的家乡在祁东县西部乡镇，当地有6000多名留守儿童，散落在农村的各个角落里。由于长久缺少父母关爱，一些孩子性格内向，自卑孤僻，加上农村基础教育落后，孩子厌学、逃学、辍学现象严重。

    回祁东县的路上，陈亮伟看到同村几个留守儿童蹲在村口，他们那双渴望爱的眼神，让他想起那个曾经不舍父母离开而撕心裂肺哭泣的自己。

    他的父亲是村里的泥瓦匠。在陈亮伟上小学二年级时，父母迫于生计南下广东。在哭声中，他成了留守儿童，在爷爷的臂弯下成长。

    读大学时，看到父母为他奔波筹措学费，他从第一年就开始摆摊揽活儿，卖过电话卡，并最终走入考研培训行业。

    白手起家的过程有着无法言语的艰辛，但是，年轻的陈亮伟却从无畏惧，创办了启航教育集团广州分校，后又兼任长沙分校校长，成为集团唯一一位同时兼任两个分校校长的管理者。

    2012年，陈亮伟升任北京启航教育集团总裁，“口袋里有了3000多万元的现金流”。但路过村口的那一瞬间，陈亮伟似乎又变成了当年孤独的自己。从那些渴望爱渴望陪伴的眼睛里，他萌生了办一所学校，改变乡村留守儿童命运的念头。

    2016年，他筹措6000多万元，在祁东县官家嘴镇正式创办了一所留守儿童学校——祁东县启航学校。这所占地40多亩的学校，硬件设施甚至超过很多城市里的学校。

    很多人对此不理解，时任县委主要领导担心他会受挫，建议他到县城办学，并表示可以划一块地给他。“我想了后谢绝了，因为县城的条件好，但是教育并不差，差的在农村，在留守儿童。”

    但在当地，一个不懂基础教育、手上一个教师都没有的商人，其投资计划被视为笑料。有人兴奋地打赌：陈的学校招不到500人。

    陈亮伟用“乡村春晚”敲开了信任之门。高薪招募来的青年教师一家家拜访，用精湛的文艺演出吸引了上万人的目光。开学前，“订单”已经突破800人。

    曾为留守儿童的陈亮伟深知孩子们内心的孤寂与落寞，与城市同龄人不同的是，他们往往将很多情感藏在内心隐秘的角落。如何叩开心扉，走进他们难以被发觉的内心世界？陈想到的是，歌唱！“在湖南师大读书时，每逢心情郁闷压力难解，我就会爬到岳麓山嚎几嗓子。”他笑称，虽然不懂音律，但这种野蛮释放的方式，确实成了平衡内心的良方。

    而合唱团则有更好的启迪。不同声部的配合，各类乐器的伴奏，对孩子有着魔幻般的吸引力。毕竟在小镇上，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

    伸出援手的是陈亮伟的“师兄”、湖南科技大学音乐系教授王育霖和他的学生团队。饭局上，陈迫不及待地求援：“我建了一所留守儿童学校，你有没有兴趣到我们那去参观一下？”

    孩子们孤独和渴望的眼神深深触动了长途跋涉而来的王育霖。

    选拔合唱团成员的标准无关音色、外貌和天赋——只选孤僻、叛逆或家庭特别困难的孩子。首批入选的60余个孩子，九成是留守儿童。

    合唱团初次活动，王教授颇为尴尬：孩子们拘谨孤僻不说话，更别提开口唱歌。由于孩子紧闭心门，这种尴尬僵持了大半年。

    可他却凭借自身的真诚与善意，慢慢收获了争先恐后的热情。

    为了提升孩子们的演唱水平，王育霖和他的研究生团队每周都自付差旅费来学校给合唱团排练一天，平时就通过电话、视频进行指导。此外，学校还专门邀请多位演唱教师来校指导训练，合唱团的演唱水平很快有了提高。

    登上了中央电视台牛年春晚舞台的张焱林是一个秀气的小姑娘，白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像幽深的清泉，却时常被歌词勾起伤感而潸然泪下。从事儿童声乐教育多年的音乐老师徐文难以理解：10岁的孩子，怎会如此敏感？后来得知，张焱林1岁多时，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常年在外打工。缺少爱的她，眼里总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孤独。只要听到“妈妈”“分别”之类的关键词，就无法控制情绪表露。

    爱心倾注、音乐、糖果、游戏，慢慢化解了孩子的心防。曾经沉默而别扭的孩子们开始在音乐中望见自己，时常在山坡上放声歌唱的他们，用纯净的嗓音，开启了希望与梦想。

    2020年11月，北京国家大剧院。当《夜空中最亮的星》音乐响起，42名身着红色校服的孩子登上舞台，悠扬深情地唱出自己的心声。合唱团也一唱成名，被各大媒体誉为中国版《放牛班的春天》。

    留守儿童合唱团成员、启航学校四年级学生佳欣，家里是建档立卡贫困户，父亲因患脑瘤住院治疗，母亲在广东打工，一家人靠2亩黄花菜地和佳欣母亲的务工收入维持生活。班主任肖海艳鼓励她加入合唱团，勇敢歌唱。为帮助佳欣父亲治病，启航学校发起募捐，筹得3万余元，并免去她上学所有费用。如今的佳欣成绩优秀，歌舞俱佳，绘画作品还在全国第11届少儿书画大展赛上获银奖。

    曾经羞怯、幽闭的张焱林落落大方地谈起了当演员的梦想，而英语考试拿了满分的周诗琪则开始打探北京高校的门槛……

    让启航学校名声在外的合唱团，其实只是该校开设的20多个兴趣班之一，手风琴、小提琴、跆拳道、拉丁舞、街舞、机器人……他们希望通过这样的快乐教育方式帮助孩子们打开心结、培养兴趣、建立自信。

    离县城40公里的学校里，教师中150人拥有学士及以上学位，还有3名外籍教师从事英语教学。校内建起了全县最大的歌咏场馆，乡镇难得一见的游泳池也成为孩童们嬉戏的乐园。

    2016年，陈亮伟邀请了市县各界代表人士，组建了祁东县“关爱留守儿童”志愿者服务队。每到节假日，志愿者老师一对一联系留守儿童进行家访，或给他们辅导功课、指导作业，或捐款捐物，帮助他们的家庭解决实际困难。北京大学、湖南科大、湖南城市学院、长沙市少年宫乐团的志愿团队，也来校支教。

    名声“爆火”背后，陈亮伟债台高筑，由昔日村里的千万富翁变成“千万负豪”。

    办学4年来，陈亮伟资助的贫困学生在逐年增加，学校总人数达到1800多人，其中九成为留守儿童。而启航学校从开学第一天起，学费从来没有增加过一分钱。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陈亮伟在外省创办的考研培训机构迟迟不能开课。一直靠着这些外来资金维系的启航学校，也遇到“缺血”的大麻烦。作为学校唯一股东的陈亮伟负债高达3000多万元，为了保证了疫情期间学校不减员、教师工资照常发放，他变卖了4台车和公司的一些股份。

    “从以前我们看来遥不可及的长沙，到站在国家大剧院和春晚的舞台，这些孩子缺的只是一方舞台，和一个被看见的机会。”陈亮伟说，自己还年轻，钱是可以赚得到的。人生放长远看，能做一个点亮孩子梦想的人，其实是自己的福分。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洪克非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