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古老木版水印技艺赋能当代品质生活
本报记者 范昕
前不久,就在朵云轩木版水印技艺再度入选新一轮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名单之时,这门古老的技艺也在暗暗“憋大招”——文化出海。目前,朵云轩木版水印作品正在亚马逊海外版陆续上线,包括谢稚柳、陆俨少等海派名家的画作率先“走出去”。
延安西路上的朵云轩集团大楼,前年特意拓宽了临街的玻璃窗,过往行人一眼便能瞧见常设的木版水印展厅,其中就有前段时间于上海博物馆“对话达·芬奇:文艺复兴与东方美学艺术特展”中热展的唐伯虎名作《秋风纨扇图》。
源于中国古老的雕版印刷术的朵云轩木版水印技艺,将中国书画作品的笔情墨韵原汁原味再现,2008年跻身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做好非遗传承,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传统技艺类,核心是活态传承、活力再现。一方面在于人才端,搭建传承梯队,另一方面在于产品端,让它赋能当代品质生活。”对于木版水印的未来,郑名川有着清醒的认识。在日前公示的第六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名单中,作为朵云轩木版水印技艺传承人的他赫然在列。
条件艰苦、后继乏人?此前外界对于包括木版水印技艺在内很多非遗的“想当然”,渐渐不复存在。朵云轩木版水印工作室窗明几净,抬眼便能望见院内的浓荫。这里,却也依然保留着一些“返璞归真”。趴在案台前,工匠们反反复复与毛笔、刻刀、棕帚、棕耙、膏药、衬纸等质朴的工具打交道,钻研着摹、描、伐、刻、挑、剔、刷、掸、耥、砑、衬、晾等纯手工工序。 ▼下转第二版(上接第一版)氤氲的水汽,让室内不免有些恍惚——几台常年开着的加湿器,是为数不多的现代化设备。郑名川领衔的这一工作室共有18位专业人员,包括勾描师、雕版师、水印师和印前印后,80、90后占了四分之三以上。纯粹的工作环境之下,耐得住性子,手里的活儿方能拿得住。
身为2000年中国美术学院优秀毕业生,原本,郑名川很可能像他的大多数同学一样,走上国画创作的路,自如起笔,纸上挥洒想象,在艺术圈逐渐写下自己的名字。毕业前夕,彼时任上海书画出版社总编辑的前辈学长卢辅圣跟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联系,提及朵云轩木版水印手艺面临后继无人,希望系里推荐一位传统功底过硬的苗子。郑名川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转动。
而今回想起这个重要的选择,于郑名川已是云淡风轻。就像冥冥中的注定,除却他本人沉静敦厚的性子与木版水印所需的坐得住两相宜,其实早在就读附中阶段,他就曾在学校的阅览室里对木版水印作品一见倾心。郑名川至今记得,那是一套名为《百花齐放》的画谱,由工笔画大家于非闇与弟子田世光、俞致贞合绘,依郭沫若手书“百花诗”作101种工笔花卉。一页一页翻过,国画的色泽仿佛会呼吸,立粉法绘制的花蕊,甚至能看出两边高、中间凹的立体感。他十分诧异:如此精妙的手绘真迹,怎会置于阅览室供众人翻阅?翻到最后的版权页,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木版水印作品,由此深刻体会到为何这样几可乱真的作品被誉为“下真迹一等”。
虽是复刻,木版水印做工之复杂细致,全凭手上功夫,现代印刷机器很难取代,更应被视为一门综合了绘画、雕刻和印刷的再创造艺术,郑名川笑言“像戴着镣铐跳舞,还得跳得丝滑”。其勾描、雕版、水印和印前印后等环节,各有各的门道。郑名川以自己最初专事的勾描环节举例,不仅需要精准绘出原作用笔的干湿浓淡和设色的微妙变化,还俨然化身影视导演,将一幅画合理分版,专业术语将其称为“择套”,依笔触、颜色、版型等而定,大有讲究。画幅宽度不到16厘米的《宋人消夏图》,需要雕版66块之多,套印近两百次。又如雕版环节,要有刻精细线版纤毫不爽的“刀头具眼”,还要有刻枯笔版、自由版的细节与版型等创造表现的“指节通灵”,才能真正还原笔意,迄今最大型的木版水印作品《任伯年群仙祝寿图》所用雕版更超千块,精细线版和枯笔版都非常出彩。再如水印一环,看似重复度很高,实则每一次举手抬腕都得胸有成竹。这“提刷吊耙”的基本功如同书法“提按顿挫”——悬肘提腕,左手转腕提帚刷色、右手吊耙砑印,每天刷印数纸的基本功训练,没个一两年上不了手。颜料蘸多少,水分怎么拿捏,都因温度、湿度而异,稍有不慎,全盘失利。每道工序皆需专人专攻,在此过程中,通力合作的团队精神不可或缺。
朵云轩之“朵云”,乃书信雅号。1900年,从南京路附近一家小小的笺扇庄起家,朵云轩120多年来从未中断木版水印制笺。起初,木版水印技艺的引入,或是为了让出售的笺纸品质更精良,没想到技艺本身日后竟为朵云轩探出一条新路。自1957年起,朵云轩便以木版水印技艺复制名作、再造善本,包括《明刻套色〈西厢记〉图册》《十竹斋书画谱》《萝轩变古笺谱》等巨帙,也不乏《陈老莲花鸟草虫册》《徐渭杂花图卷》《仇英秋原猎骑图》《唐寅秋风纨扇》等精品。
“作为非遗,朵云轩木版水印技艺的传承难度并非来自技艺本身——其技艺一直保持水准、传承有序,而或许更在于整体性保护的迫切性。”郑名川说,这涉及与技艺相关的一些原材料。例如新生产的传统纸墨颜料不够稳定,用于木版水印质量不免打折;勾描用的雁皮纸难以达到从前均匀的质地,或将导致其上版时变形。
今天,拿什么承载凝结古人智慧、绵延千百年的技艺?郑名川和他的团队近年来也经历了一番探索,在物质载体的创新上勇敢尝试。最终,他们坚定地认准了两端。一端是收藏级作品。历时数十年完成的朵云轩首部自主选辑雕印木版水印笺谱《朵云诗笺谱初集》便是代表,此辑共收入笺图一百九十幅,宣纸线装,一函两册,限量印制300部,2020年推出当年即销售了200部,受到藏家追捧。另一端则力求以种种形式的跨界,飞入寻常百姓家。曾携手功德林推出的珍藏版月饼礼盒“福寿双全·美美与共”即为一例。此礼盒盒盖,是朵云轩木版水印作品——弘一法师李叔同的“福”与“寿”,每一幅都经历在雁皮纸上勾画、在梨木板上精雕细镂,以及六遍朱砂、两遍浓墨和一遍印泥的套色印刷,再装上略带现代设计感、适合当代家居的画框。
在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方面探索的过程,也是将传承思路渐渐厘清的过程。郑名川坦言,木版水印作品因制作周期长、工本高,跨界创意合作较为艰难。正因朵云轩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朵云轩木版水印技艺荣列第一批国家传统工艺振兴目录,相比纯粹基于木版水印图像的跨界,他和团队其实更重视以木版水印技艺本身去跨界、去出圈,“这样才更有机会让大众体验到中国优秀传统技艺的精妙和非遗传承保护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