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弹且谈，“80后”钢琴泰斗殷承宗的《黄河》情缘

澎湃新闻记者 王诤

2月29日晚，国家大剧院2023国际钢琴系列音乐会迎来了钢琴泰斗殷承宗。此次到访，他携厦门爱乐乐团及青年指挥家尹炯杰，为首都观众带来一场重量级钢琴协奏音乐会。随着钢琴协奏曲《黄河》，以及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等作品的再度奏响，展现出这位乐坛“常青树”永远年轻的艺术生命力。

28日下午，脚蹬黑色的运动鞋，身着一袭藏青色西装的殷承宗在国家大剧院贵宾厅接受媒体采访。旅居海外多年，这位年过八旬的老人习惯为衬衣的袖口打上袖扣，开口却不改浓重的闽南乡音。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叶落归根，2021年时举家迁回中国。“这次是彻底回来了，东西都搬回来了。当时让我选是住在北京还是回厦门，我想回老家。现在就住在鼓浪屿上我出生时的祖屋，（房子）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因为是木制建筑，1999年的时候，做了一次大修。这幢房子很像一个天然的音乐厅，疫情期间我在里面开了很多场家庭音乐会。”

“老宅里还陈列着一台斯坦威九尺钢琴。它是1957年为欢迎苏联钢琴家李赫特来华巡演，文化部专门订购的，是解放后进口的第一台斯坦威。我和它也很有缘分，钢琴协奏曲《黄河》等几部重要作品的首演，录音和电影拍摄，用的都是它。当时不能出现外国字，钢琴外面还套了一个‘星海琴行’的盖子。1997年的时候，它被放在海淀剧场已经破烂不堪，我就把它买下来请人做了翻修更新。从那时起到2005年，我在国内的演出都是用它，演遍了52个城市。”殷承宗说。

钢琴协奏曲《黄河》的“代言人”

7岁开始学琴，9岁就开了个人的独奏会。殷承宗回忆说小时候家里很穷，“如果没有厦门音协资助的25块钱，我就到不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学钢琴。”在这位耄耋老人的记忆中，国人对于钢琴等西洋乐器的接受之路并非坦途。1967年5月，为纪念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二十五周年，各地掀起了组织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到社会上为群众演出的热潮。

“我们当时把车停在南池子，四个小伙子扛着钢琴到天安门金水桥，我就在那弹。弹的都是革命歌曲、语录歌，现场逐渐有几千名北京市民围观，就有人提出弹京剧。这可太难了，京剧和钢琴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我硬着头皮弹了《沙家浜》的选段，群众听了都特别感动，每天收到他们的来信就有几千封。当时要为钢琴找出路，这不是谁派给我们的任务，就是自发的一腔热情，还有毛主席提出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有这句话为我们撑腰。”殷承宗说。

“要让钢琴站出来，就要有一部大型的协奏曲为它正名。为了‘让钢琴说中国话’，我那时也刚到中央乐团不久，大家开了好几次会，就想到了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它写了过去、现在和将来。”为了写好《黄河》协奏曲，殷承宗等人来到黄河边采风，“我们去看了壶口瀑布，然后被驴驮着去到了延安。一路上，我们当过船夫、也拉过纤，听了一肚子关于黄河的故事和传说。那时候，国家还很穷，但我们觉得中国总有一天要站起来。第二乐章《黄河颂》，就集中表达了这种情感。”

1970年5月1日，钢琴协奏曲《黄河》在北京民族文化宫正式公演，磅礴有力的旋律鼓舞了数代中华儿女，也为中国当代的钢琴艺史写下了重要一页。殷承宗作为该作品的主创之一、首演者以及演出次数最多者，早已成为《黄河》的“代言人”。“50多年过去了，我在五大洲都弹过《黄河》，加起来有数千场了。在世界上来说，跟我们中华民族有相似命运的国家更能接受它、理解它。”

“另外，中美的文化外交也是从《黄河》开始的。1973年美国费城交响乐团访华时，便提出要演奏《黄河》。什么是文化交流呢？之前伦敦交响乐团访华，演出的都是西洋的东西。费交肯演中国的乐曲，这就有了文化的碰撞，虽然他们是第一次演奏，对于《黄河》的理解可能不够深刻。当时《纽约时报》一连三天报道了这个事件。”殷承宗回忆说。

殷承宗自道回到国家大剧院演出，“就像回家一样”。“大剧院正式揭幕不久，我就来演出过。上一次在这里演奏《黄河》，还是2016年。我对北京还有这里的观众也很有感情，毕竟在我的青春岁月，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

每场极具意义的演出，都有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谈及此次演出，是自己作为“80后”的钢琴家携“00后”指挥家尹炯杰一并呈现，殷承宗饶有兴趣地说道：“我们俩年龄相差了正好60岁。我最初的想法就是要传承《黄河》的演出精髓，想找个年轻人来合作。我看过尹炯杰指挥的视频，他又是从小就学钢琴的，素质非常好。再说，《黄河》对于他是白纸一张。疫情期间他来厦门演出，我就把他留到家里一个礼拜，每天都给他灌输这方面的知识和心得。这次演出，配器上还加入了民族乐器唢呐，船工喊出的号子，用小号就没有唢呐吹出的感觉。竹笛和琵琶这次也恢复进来，当年《黄河》首演的时候，这两件民族乐器就在里面。第三乐章中，竹笛声一响起来，就感觉是到了延安，到了宝塔山；第四乐章中对战马奔腾的展现，小提琴也没有琵琶演奏出来的味道。我们的古曲《十面埋伏》就是用琵琶来展现的。”

本场音乐会中，殷承宗还将奏响他最钟爱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上世纪初，年仅二十多岁的拉氏，在大病初愈后写成这部讴歌生命之歌。同样是二十岁，来自中国的殷承宗凭借此曲成为柴赛获奖者，他承袭俄罗斯学派的精髓，用这部治愈之作感动了万千听众。自此，《拉二》在他70余年的职业生涯中占据着不可比拟的地位，每场极具意义的演出中都能听到此曲的旋律。

“我最早弹《拉二》，是1960年在北京广播电台，当时陈毅外长也在现场听了演奏。”在殷承宗看来，这首曲子饱含了拉赫玛尼诺夫的乡愁，是曾在海外的游子特别能理解的。“拉赫玛尼诺夫非常善良，但他天生有忧郁症。1897年，他的《第一交响乐》首演失败，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事业一度停顿下来。后来不得不去黑海克里米亚疗养，在那里得到一位心理医生的治疗后才重拾信心。《第二钢琴协奏曲》就是他为了答谢这位医生而创作的。一个人懂得感恩，这点是特别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