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之“道”:2000年前的老子为什么成为今天的“全球偶像”
邰谧侠(Misha Tadd)
今年是我接触《道德经》的第三十年,有机会参加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纪录片《中国智慧·老子篇》拍摄,似乎也暗示我在《道德经》上的努力走向“而立”,这让我兴奋。同时,我又是旁观者,站在纪录片之外,好奇地看着不同背景下的各种与老子之“道”相关的故事。
纪录片里的对话者来自全球不同地方,有我的本科老师、汉学家万百安教授,有支持我成立南开大学“全球老学”研究中心的陈鼓应先生,还有哈佛大学著名教授普鸣等。这些学者指出了《道德经》和当时文化环境相比的独特性,以及对世界的影响等。如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曹峰教授说道家提出了新的道物关系,就是万物由道所生,万物平等;普鸣也认为老子重新解释了“道”与“德”,“德”指与周围的一切建立良好的联系,这种新的解读吸引了语言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不同、信仰不同的人。
《道德经》在当代的广泛传播与时代有关。在过去的几百年里,现代科学大力发展,人类征服了自然,但也带来了“现代病”,老子教我们建立与自然、与他人的新型关系,还让人在自己内心与外界世界中也建立新的关系。处理这些关系时,“无为”是最重要的原则。
“无为”教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比如,纪录片里的热电站不是燃烧有限的资源,而是“无为”,安安静静地接受太阳不断提供的能量。“无为”还教人类自身和谐相处,不要去掌控他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院研究所研究员陈霞说道家要“长而不宰”,让人实现自身潜能。
美国有很多书将这种思想应用到管理上,影响最大的大概是约翰·海德(John Heider)的《领导之道》(The Tao of Leadership)。它一章章解释《道德经》的智慧如何用于领导,非常通俗,但被引用达600多次,被翻译21次,包括两个汉语回译本,而且还在增长中。更通俗的是各种写人与人相处的,像夫妻之道、父母之道、恋人之道等,都是让自己与对方结成“阴阳”互补的关系。
但“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注重方法,顺应形势,能够“柔弱胜刚强”“无为而无不为”。李小龙、电影《功夫熊猫》,都是西方人所熟悉的“无为”英雄。在纪录片里,印第安纳大学教授艾利克斯·麦克劳德不仅拿李小龙做例子,还说自己习武就是将动作练习到能自然作出反应。他提议将《道德经》视为“自助”类书籍,帮助人们利用“无为”和“阴”的价值。
万百安说老子将柔弱想象成水,善于根据外界改变形状;普鸣说林肯用简单的方式解决复杂的问题,可谓道家的贤人。1983年,本杰明·霍夫(Benjamin Hoff)出过一本著名的道家哲学普及读物。其中,小熊代表有道家思想的人,看起来傻乎乎的,却总在无意中做成事情。教人们遵循“道”的书还有很多,它们经常用“The Tao of”来命名,像工作之道、锻炼之道、教育之道,等等。
老子之“道”不只是工作原则,对片中来自德国汉堡的吉他手雷蒙德·伯克来说,“道”还是心灵的慰藉。他本来是吉他手,手指因意外失去了感觉,阴差阳错跟着著名的陈氏太极老师史杨练习太极拳,他觉得是太极拯救了他。披头士的歌很狂热,但歌词《道德经》“不出户,知天下”让人感觉精神安宁。
传播《道德经》谧宁价值的相关书籍在西方也非常多,像和谐之道、幸福之道等,最有影响的是《Change Your thoughts, Change Your Life》(改变思想,改变生活),这本书让人们改变过多追求外界财富、地位、教育的想法,就能让生活发生改变,变得安宁幸福。
老子之“道”的力量影响了一大批人,20世纪60年代,美国有些人想要回归大自然,老子的“道”就满足了这种需要。我父母在十几岁时就接触到《道德经》,而神奇的是,我自己初中时也意外发现了《道德经》,就觉得看似简单的语句背后很不简单。后来我开始研究它,又无意中接触到《道德经》的大量译本,并收集了世界上最多的《道德经》译本资料,这个过程也是“无为”的。
可能有人会认为,《道德经》有这么多版本,中国汉语中现代的和古代的就不一样,不同语种的译本区别更大,它们与“原意”有了差异,就会形成“错误”。但我反而认为,它们所用的词语、表达的思想,与旧有版本仍有联系,同时又生成了新的思想,这正是不同文化交流的成果。
译本的增加也促成了全球范围内的老子学术研究。很多著名哲学家,例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就很欣赏老子的“道”。汉学家们更是从不同角度阐发自己对“道”的理解,美国哲学家安乐哲就认为,道家将世界理解为变化的而并非静止的,而且善于根据社会变化调整自己的行动,这可以改变笛卡尔哲学追求抽象静止的传统,让人更关注现实社会。因此,道家哲学的研究不只是中国哲学的课题,更是世界哲学的课题。
译本和老子研究都让我认识到《道德经》的重要性,因此我提出“全球老学”。这个概念在我发现有很多译本时就开始孕育了,后来得到南开大学支持,“天时地利人和”,成立了南开大学“全球老学”研究中心。“全球”有两层意思,一是指研究对象包括“全球”范围内的相应内容,二是指我们不能局限于某一文化立场,简单地肯定或者否定某一译本或者解释,而应该采取“全球”视角,发现作为一个整体的“全球老学”的内部联系。
“老学”这一词,我翻译成Laozegetics,它包括对老子的研究与阐释,但不是仅仅面向古代去寻找“正确”而且内涵不变的文本,而是更多从历代和当代不同人对老子之“道”的理解和运用中,发现“道”的变化及其对未来的启示。这会让“道”的意义越来越丰富,就如《周易》所说的“生生不息”。
(作者系南开大学哲学院副教授、美国汉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