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婴儿”悲剧不断 韩国急补出生登记“漏洞”

　　“您在2018年4月生下的孩子，情况怎么样了？”在韩国光州市，一名30多岁的女性接到了地方政府的电话。

　　犹豫了一天后，她向警方自首，称生下孩子时自己并未结婚，也没有工作。身心俱疲之下，她在孩子出生6天后“离家出走了几个小时”。等她回到家时，无人照料的孩子已经死亡。她用塑料垃圾袋包起婴儿的尸体，放进了公共垃圾箱。

　　近日，类似的案件在韩国各地不断曝出。在庆尚南道的巨济市，警察逮捕了一对年轻夫妇，他们涉嫌将一名出生仅5天的男婴抛入河中。这对夫妇最初表示，去年9月的一天，他们醒来时，发现婴儿已经死亡，但在警方的调查中，他们承认杀害了婴儿。

　　在京畿道，警方将一名20多岁的女性移交给检方。她涉嫌于2019年在大田市杀害了刚出生的儿子，并抛尸到一条小溪附近。

　　在距离首尔不远的龙仁市，一片山坡上，警方正在搜寻一名男婴的尸体。此前一天，婴儿的父亲和祖母被捕，他们涉嫌在2015年杀害了这名婴儿，并将尸体藏在山里。韩国《中央日报》称，孩子的母亲对这起罪行并不知情。丈夫告诉她，孩子死了，因为“他生下来就不健康”。警方怀疑，这名男婴的父亲和祖母通过孕期DNA检测得知孩子患有唐氏综合征，于是在其出生前就决定放弃这个孩子。

　　在韩国，有医院出生记录但未办理出生登记的儿童，被人们称为“幽灵婴儿”。据韩联社报道，韩国监查院此前在对该国新生儿乙肝疫苗接种等信息进行核查时发现，仅在2015年至2022年间，韩国就有2123名儿童未办理出生申报，他们没有身份登记，只有接种疫苗时获得的临时新生儿号码。韩国保健福祉部对其中23名儿童进行了抽查，结果发现，其中至少有3名儿童已经死亡，另有1名遭遗弃。

　　6月28日，韩联社援引保健福祉部的声明称，该部当日启动了一项全国普查，针对的就是这些“幽灵婴儿”。相关部门将对普查对象进行家访，除了调查出生申报情况，还会确认这些儿童的行踪与安全。如果发现“否认出生事实、拒不配合调查、疑似儿童被遗弃或买卖”等可疑情况，就会联系警方介入调查。

　　韩国《韩国先驱报》称，由于数据管理不善，地方政府很难追踪2014年以前的新生儿情况，所以本次调查只针对2014年后在医疗机构出生的“幽灵婴儿”。

　　普查启动的第二天，警方就逮捕了一名30多岁的女性。她被指控分别于2018年和2019年杀害了两名自己刚生下的孩子，将两具尸体存放在京畿道水原市一栋公寓的冰箱内。这名女性告诉警方，杀婴是由于家中经济困难。她的丈夫表示，妻子谎称自己打掉了孩子，而他并未怀疑。

　　目前，当地警方以谋杀和藏匿尸体的罪名将这名女性移交检方。韩国《韩国时报》等媒体报道称，随着此案引发舆论震动，政府加大了排查力度，各地上报的“幽灵婴儿”事件以每天上百例的速度激增。韩国警察厅国家侦查本部7月10日表示，各地方政府已接到1069起相关举报，其中939起正在侦办，已确认身亡的婴儿有34名。

　　“一系列涉嫌杀害婴儿的案件揭示了韩国女性意外怀孕后面临的黑暗故事，以及韩国是多么缺乏保护措施和性教育。”《韩国先驱报》写道。该报援引韩国朝鲜大学医学院教授金荣申（音）发表的一项研究成果称，在韩国，女性杀害婴儿的主要动机是，无法向自己的父母坦承怀孕或经济困难。

　　这项研究分析了近期韩国法院对多起杀婴案的判决，结果显示，许多女性因害怕而向家人隐瞒了怀孕的事。研究称，多数情况下，“未婚妈妈的污名”给她们的生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研究团队强调，为遏制这种趋势，有必要开展全面的性教育，提供如安全性行为、节育等性健康信息，从而防止意外怀孕。研究小组还建议推出支持妇女权利的常规措施。

　　在韩国，大多数学校提供的性教育只有一节课：看一个小时的视频，内容只有“关于性的广泛概念”，至于青春期、性行为、生殖、临床服务、流产和避孕药具等方面的具体信息，则一概欠奉。

　　1953年，韩国首次颁布与堕胎相关的法律，禁止在几乎所有情况下终止妊娠。不仅堕胎的女性要被判处监禁或罚金，帮助女性堕胎的医生也会面临刑罚。多年来，韩国的社会状况早已沧海桑田，但法律在堕胎问题上基本还是原地踏步。《韩国先驱报》称，专家们呼吁采取一系列措施解决意外怀孕问题，包括允许堕胎和加强对单亲母亲的支持。

　　2019年4月，韩国宪法法院裁定堕胎禁令违宪。宪法法院表示，禁止在怀孕早期堕胎是对孕妇自主决定权的侵害，应在一定程度上允许在怀孕早期终止妊娠；相关法律应在2020年12月31日前进行修订，否则关于“堕胎罪”的法条将被删除。

　　2020年的一项后续提案建议，允许在怀孕14周内堕胎，但该提案提交给国会后如同泥牛入海般没了下文。批评人士称，法案至今悬而未决，导致关于是否应将堕胎合法化的争论持续存在，孕妇只能通过非法渠道获得堕胎药和进行堕胎手术，面临极大的健康风险。

　　韩国目前的出生登记系统也存在巨大的漏洞。韩国《居民登记法》规定，父母有义务在婴儿出生的一个月内向政府进行人口登记，医疗机构则无须这样做；如果父母违反这一规定，处罚仅仅是罚款。这导致“幽灵婴儿”层出不穷。

　　为弥补这一漏洞，韩国国会于6月30日召开全体会议，以266票赞成、1票弃权的结果通过了一项修正案，要求医疗机构在婴儿出生的14天内向地方政府报告。该修正案将在颁布一年后生效。一些批评者担心，这将令未婚母亲承受更多压力。在国家系统中留下生育记录，可能给她们未来的求学和求职造成负面影响。

　　在韩国尚志大学教授朴明淑（音）看来，预防更多的“幽灵婴儿”悲剧上演需要从根源入手。《韩国先驱报》援引她的观点称，韩国民众需要改变看法，“将未婚母亲视为社会的一部分”。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