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巴西小城的疫苗实验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尹海月

巴西圣保罗州的塞拉纳市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这里只有4.5万居民，四周种满了甘蔗,走出过一位名叫雷南·落迪的巴西足球运动员。除此之外，这座内陆小城似乎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了。

但在未来一年，这里或许成为全世界科学家和全球疫情严重地区关注的焦点。2月17日，巴西权威医疗研究机构布坦坦研究所在塞拉纳开启了一项名为“S项目”的疫苗实验——给全城的成年人接种疫苗，以研究大规模接种疫苗对控制病毒传播的效果。

此次疫苗由中国科兴生物制药股份有限公司免费提供，共6万剂。布坦坦研究所强调，与普通的疫苗接种不同，此次中巴疫苗合作是一项科学研究。他们将用持续一年的时间跟踪疫苗接种者，研究疫苗在社区中如何影响病毒传播，比如，接种疫苗的人是否能保护未接种疫苗的人，他们的免疫力能维持多久，以及哪些变异病毒在传播等问题。

除此之外，研究人员还将分析疫苗对减轻疾病负担的影响、疫苗接种者的不良反应以及疫苗对经济和人口流动的间接影响等问题。

根据巴西卫生部5月15日公布的数据，约2.1亿总人口的巴西累计确诊病例已超过1558万例，但只有近1900万人接种了两剂疫苗，占总人口的9%，接种者主要限于医务人员和老年人。

2021年1月，在塞拉纳开展“S项目”的消息传开后，当地一家房地产公司一天接到50多个电话，附近城市、其他州的居民都希望在这里租房或买房，以获得接种疫苗的机会。不过，研究人员已经提前预料到这种情况会发生，2020年9月，研究所联系塞拉纳相关机构秘密进行了人口普查，对居民进行身份登记，外来人口不能接种疫苗。

塞拉纳被选中做实验，是因为这里的感染率全州最高。2020年4月，当地一家养老院首次发现新冠肺炎患者，疫情随后快速传播。2020年7月，布坦坦研究所调查显示，塞拉纳感染率高达8.75%，次月上升到10.6%。

研究员们还注意到，由于本地工作机会不多，塞拉纳每天有近四分之一人口前往20多公里外的大城市里贝朗·普雷图工作或学习，这加速了疫情传播，也成为衡量疫苗接种效果的一个因素。

此前，科兴疫苗在巴西三期临床试验的最终研究结果显示，疫苗对重症病例的保护效力为100%，对需要医疗救治的轻症病例保护效力为83.7%，对不需就医的轻微病例保护效力为50.7%。

“临床试验是一回事，现实世界是另一回事。”匹兹堡大学病毒学家马科斯对美国权威学术杂志《科学新闻》说，“S项目”将显示科兴疫苗的集体保护能力，“这不仅对巴西很重要，也对印度尼西亚和土耳其等其他所有使用这种疫苗的国家很重要，研究结果将影响其他使用科兴疫苗地方的接种策略。”

此次疫苗接种并非强制，除孕妇、哺乳期妇女、有严重疾病的人，其余成年人均可报名接种。塞拉纳市政府工作人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几乎所有符合条件的成年人都表示愿意接种疫苗。当地一位居民对《日本经济新闻》说，一家六口都感染了新冠肺炎，不接种疫苗他们无路可走。还有一位21岁的年轻人对当地媒体说，等待国家给接种疫苗还要很长时间，他还要工作，接种疫苗可以降低感染风险。

最终，塞拉纳市约3万成年人中有27150人接种了两剂疫苗，成年人接种率高达97.9%，超出了布坦坦研究所最初预期的80%的接种率。

接种于2021年2月17日开始。塞拉纳被划分为四个区域，每个区域接种时间相隔一周，前四周接种完第一剂，后四周接种完第二剂。通过分时间段、分地区接种疫苗，研究者们可以比较不同区域的感染率，以及疫苗控制病毒传播的效果是否会随时间发生变化。

8所学校成为临时接种点。研究所在里贝朗·普雷图和塞拉纳雇用了400多名专业人员，包括保安、服务员、医生、护士，帮助执行“S项目”。布坦坦研究所还与一款通讯应用程序合作，推出了一个名叫“Tainá”的虚拟助手，居民接种结束后，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咨询这位24小时在线的助手。

塞拉纳大规模疫苗接种时期恰逢巴西第二波疫情传播的高峰期。2020年12月，新冠病毒的P1变种在巴西亚马逊州首府玛瑙斯一带产生，研究显示，这种变异病毒传染力更强，感染症状更加严重，引发了巴西第二波疫情。3月，巴西新冠肺炎死亡人数达66868人，占到疫情以来全部死亡人数的五分之一。

这让巴西医疗体系一度处于崩溃边缘，医院的床位用完，氧气供应枯竭，冷藏卡车被推入医院储存遗体。一名一线卫生工作者说，每天最痛苦的事情之一是看着感染者坐在塑料椅子上毫无尊严地死去，因为医院已经没有多余床位。

作为巴西确诊人数最高的州，3月19日，圣保罗州重症监护病房床位占用率达到88%——一般来说这个数字超过80%就被认为医疗系统面临崩溃的风险。当月，塞拉纳感染人数也高达663人，比2月份增加了35%，死亡人数19人。

接种者将在全面接种结束两周后获得完全的免疫力。最早的一批接种者在3月17日接种第二剂，也就是说，疫苗真正发挥效用是从4月初开始的。

据当地媒体报道，4月，塞拉纳感染人数下降到235人，死亡人数下降到6人。5月7日，州立医院重症监护室的一位管理人员指着空荡荡的椅子称：“过去三周里只有一个人需要用呼吸机，是个拒绝打疫苗的妇女。”截至5月12日，塞拉纳已经至少连续25天未出现重症病例。

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塞拉纳市市长莱奥·卡皮泰利说，在3月疫情最为严重时，塞拉纳每天有180人进行新冠病毒测试，其中90人为阳性；如今每天只有20到25人进行检测，阳性率为15%。此外，自疫情暴发以来，塞拉纳累计有80余例死亡病例，而在全面接种结束后，只出现一两例死亡病例，并且他们都是在疫苗接种开始前感染的。

当地一处墓地的工人向《日本经济新闻》称，“去年很糟糕，遗体一个接一个被运来墓地，现在这里重归平静。”送往塞拉纳的4台用于治疗重症冠状病毒患者的呼吸机没有使用，医院附近的公园里停放着一辆闲置的救护车。随着重症病例的减少，全市卫生系统压力得到缓解，开始收治周边城市的新冠肺炎患者。

实际上，自4月份以来，由于圣保罗州采取了更严格的疫情防控措施，其他城市也呈现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下降的趋势。不过，塞拉纳下降的幅度更大。塞拉纳一家基金会就1月份到4月份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的情况，将塞拉纳同里贝朗·普雷图其他三个同等规模的城市相比，发现塞拉纳2月份感染人数最多，但4月份降为四个城市中最低，在死亡人数上，塞拉纳4月份也是四个城市中最低的。

尽管塞拉纳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明显下降，但布坦坦研究所认为疫苗抑制病毒传播的效果还需更细致深度的分析，并计划于5月末发布初步研究结果。

疫苗接种结束后，当地酒店和商店吸引了更多顾客。一家旅馆的入住率提高到50%。据巴西国家地理统计局统计，塞拉纳2018年就业率仅有17.5％。相比之下，圣保罗州另一个同等规模的城市克拉维尼奥斯的就业率达29.4％。截至5月15日，已有27家企业联系了塞拉纳当局，希望在塞拉纳设立分支机构，预计能创造至少500个工作岗位。周边城市的企业也开始在这里寻找不易感染上病毒的劳动力。

“我们不只希望成为全民接种之城，更希望成为经济、社会和教育活动全面恢复之城，让全世界都可以复制我们的经验。”莱奥·卡皮泰利说。

这份经验至关重要。全球已有300多万人因新冠肺炎死去，这一数字还在不停增加，对那些疫情严重国家的人们来说，疫苗就意味着希望。在塞拉纳的城市入口处，市政当局新立了一块展示牌，右下角标有“S项目”的标识，正中间写着——“抗击新冠肺炎的参考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