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也是一种战斗姿态”

    中青在线讯（张鹤）当时间的白马奔跑到2017，“改革”二字不由分说地闯进每一个军人家庭的视线，上一轮改革，我这个基层“小兵”还可以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心态远观，可这一次，轮到自己了。

    彷徨、无措、焦急、茫然……最近的心情总被“辜负时光了吗？”这个反问缠绕。站在改革的十字路口，面对着分流、裁撤、转隶、转业种种选择，人难免有些慌乱，本领恐慌带来的凛凛寒意阵阵袭来。假如改到自己头上，我能云淡风轻吗？假如岗位变了、生活环境变了，自己还能重新适应吗？改革，我该怎样面对你？

    （一）

    人茫然的时候，就喜欢回忆往事。至少，我是这样。

    我父亲曾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他飞过的航迹是我有生之年的全部荣光和投身军旅的梦想启航，1984年国庆阅兵空中某梯队长机、华北军演的指挥机、多次执行重大军事任务……首先改装空中加油机并成功首飞，他不断刷新着飞行生涯里的新高度。

    像每个孩子一样，父亲是我心中的男神。在我印象中，从来没有父亲战胜不了的难题，也从来没有他征服不了的天空。但是，改装新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突然变得沉默不语，从不抽烟的他会时不时点上一根，深吸一口，然后望着天空一言不发，即使烟头烫了手，他的脸上也不会现出明显的表情变化。看他这样，妈妈和我都有些着急。

    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发呆发怔了，坐在桌前认真写着什么，写得很快很快，仿佛已经是下定了决心。

    我悄悄走过去，先看见“停飞申请”几个字，然后看见父亲这辈子写过的最诗意的一句话：“飞不动、飞不好的时候，停下也是一种战斗的姿态吧！”从不放弃的父亲，那一天，选择了向蓝天告别。

    （二）

    彻底读懂这句话，是在父亲停飞十多年之后。

    改革大幕刚刚拉开的一天，沐浴在慵懒的阳光中，我俩捧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说，30万呢，万一我“中标”了，万一被分流到别的地方，万一不能从事得心应手的工作，万一脱掉心爱的军装……

    听着我不安不舍的语气，父亲突然打断了我，然后径自把时光扯到他作出停飞决定的日子。

    他告诉我，刚一改装时他就明显感觉吃力，于是他起早贪黑地背记理论、见缝插针地去外场座舱实习，试图用勤补拙、用时间来修正技术的偏差。

    父亲说：“可是，当我发现我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别人的进度时，怎么准备也胜任不了第二天的训练课目时，我能做到的就是主动淘汰自己！淘汰我，让那些更优秀的飞行员接过驾驶杆飞向更遥远的天空，这才是对飞机、对飞行最大的成全与负责。”

    说罢，他戳了戳我脑门，哈哈地大笑起来：“我聪明的小丫头，你，明白了吗？”

    原来，一直以来我只看到了父亲改装新型飞机并首飞成功的荣光，却没有真正体味他心头的苦涩。

    “停下也是一种战斗的姿态吧！”

    原来，他写的话里不只有眼前的苦涩诗意，还有看不见的辽阔天空。

    （三）

    其实，我懂他！

    这已经不是我经历的第一次编制体制调整。

    2004年，我军校最后一年，所在的吉林军医学院以及附属医院整建制交给地方。一纸军令，实则承载万钧之力，承载新旧后勤保障模式的巨大跨越。

    正式宣布撤销令那天，吉林城内细雨绵绵，雨如针一般斜斜密密地扎在每个人心上，冲刷在已经被泪水洗过多次的脸庞上。

    举行过多次阅兵式的大操场上，全体教员、医务人员整齐列队，庄严对军旗做最后一次宣誓，喇叭里有近乎声嘶力竭般的口号声壮丽回旋：脱下军装继续救死扶伤，时刻不忘一名合格军人的本色！

    本以为，这口号声就是别离前的“谢幕”，没想到几天后，这支摘下军衔的队伍组成多个医疗小分队，奔赴吉林地区的各个基层部队，积极为一线官兵送药诊疗，把军医的余温送到有兵在的每一个角落。

    我有幸曾与他们并肩，经历这段平静却难挨的日子。当一天的治疗工作结束，当战士病号进入梦乡，他们会围坐在我们这些即将分配的学员身边，羡慕地摸着我们正戴着的同时也是他们刚刚摘下的军帽。

    当时我们也面临毕业分配制度的调整，即全体分到基层单位锻炼。我跟一个教员抱怨：“学再好有什么意义，不进大医院，本领就荒废了！”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甩开他那耿直的东北大嗓门教育我：“你是军人，不该去基层吗？你学医，不该给战士们看病吗？！你去哪里都要好好干，别丢我们军人的脸！”

    这句话滚烫烫地贴在脸上，并烙在我毕业后前进的足印里，它连同父亲说的那句话，成为我军旅道路的信条。

    人生是艰难的，军旅之路尤其如此。能做好时就做到最好、做到极致，哪怕风雨兼程地追他几条大街；该放手了，就痛快地大哭一场，然后放下包袱来个漂亮的转身，我们把大好时光都给了军旅，军旅又何尝没还给我们一个独一无二的青春。

    “别丢我们军人的脸！”那一天，我突然间懂了：不管脱没脱这身军装，一日入伍，终生为兵！

    （四）

    几天前，我有幸采访一位曾经摘得空军金头盔的飞行员，战功累累的他在去年的对抗空战强训中，因为多种原因战败且败得挺惨。

    铩羽归来，我问他平台差距那么大，上去几乎就是盲打，为何还要升空？他说得很坦然：“只有这样，我才能摸清对手的平台性能，才能在一次次格斗中找到扬长避短夺取制胜点的秘籍。”

    “如果飞行员们人人都是金头盔，人人都打下过金头盔，对我们这支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

    “走着瞧，总有一天，我会一剑封喉！”

    我想起曾经也不认输的父亲。现在，他正在家中含饴弄孙，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偶尔也会炫耀炫耀当年的自己。如果他知道，今天的飞行员们如他当年般渴望胜利，或许会感到欣慰吧。

    是啊，曾经携笔从戎的他们，如今面临改革的我们，不都是为了同一个梦吗？不都是为了等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吗？

    光阴荏苒，初心不改。

    时代在发展，军队昂首阔步向前进，或许，我们的脚步、我们所在单位的步伐，终有无法与军队转型同步的那天。当我们的脚步赶不上这支军队发展的步伐时，我们该何去何从？其实深爱这个职业的你我，心里一定早有回答。

    有一种选择叫奋勇担当，还有一种选择叫深情放下。每个人都有自己迎接改革大考的正确打开模式，转身，亦是强者！（军事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