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写一个纯净、新奇、看似简单的故事，可以成为许多同类故事的代表，让人想起相似的事情。
“只要你有一个好故事，还可以找个人讲讲，你就不算彻底完蛋。”这是电影《海上钢琴师》中的一句台词。这句话说到很多作家心里去了，他们都想有一个好故事，还想找个人讲讲。
那么，有没有一种方式，让作家们能讲出好故事？
现在，我们来看看寓言体小说，这很可能是好故事的一种方式。
我们先来读卡尔维诺一篇只有几百字的小说《做起来》，增加对寓言体小说的直接感受。
小说是这样写的：
有这样一个镇子，做什么事情都被禁止了。
现在，因为唯一未被禁止的就是尖脚猫游戏，所以镇上的臣民就经常聚在镇后边的草坪上，成天地玩尖脚猫游戏。
因为禁令被制订的时候总有恰当的原因，所以没有任何人觉得有理由抱怨，也没人觉得受不了。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官员们觉得再没有任何理由禁止臣民做这些事了，他们就派了传令官四处通知人们一切都开禁了。
传令官来到老百姓喜欢聚集的那些地方。
“听好了，听好了，”他们宣布，“所有的都开禁了。”但人们还是玩尖脚猫游戏。
“明白吗？”传令官重申，“你们现在可以任意做想做的事了。”
“好的，”臣民们回答，“我们玩尖脚猫。”
那些传令官一再地提醒他们的臣民，他们又可以回到他们从前曾经从事的那些高尚而有用的职业中去了。但是老百姓都不愿听，他们继续玩尖脚猫，一圈又一圈，甚至都不停下来喘口气。
故事到这里就快要结束了。卡尔维诺的许多名篇被人看成寓言体小说，这篇因为短，看得更清楚。
关于寓言体小说的定义，我只在百度百科看过。那定义说：寓言体小说是指以寓言的形式写成的小说，它是一种通过假托的人物（动物、植物、无生物等）形象和带有劝喻或讽刺性质的故事来阐明某种事理的小说文体。
我觉得这个定义可疑。别的不说，我看到的许多寓言体小说，形式上是正常的小说，只在内容上是个寓言。我还看到一些寓言体小说，不是指向某种事理，而是指向某种生活现象、生存状态。
这里多说一句：即使定义是对的，也不能教人写出好作品，就像正确的爱情定义不会让人找到好的爱情。
记住：你的常识比别人的定义重要。
比如你读过伊索寓言，记得《狼和小羊》：狼想吃掉小羊，一会儿说小羊把他喝的水弄脏了，一会儿说小羊去年说他的坏话。小羊一一解释，那些不是事实，但狼还是吃掉了小羊。你读了这个寓言，联想到你身边，就知道了社会上有那么两种人，一种人像狼，一种人像羊，知道了这两种人的生活现象、生存状态。你的常识告诉你，寓言就是这样的故事。
于是，你读了卡尔维诺写的尖脚猫游戏，就认出了这是寓言体小说，因为你读了以后，一下子想到了类似的生活现象，想到了一种人总是想控制别人。于是你的常识告诉你，作家写一个纯净、新奇、看似简单的故事，可以成为许多同类故事的代表，让人想起相似的事情。这样的小说就是寓言体小说。
现在你知道了什么是寓言体小说，可以写一篇这样的作品了。如果想写得更好，还要向好作家学习。
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情节设置和人物设计都超出了现实。科希莫12岁爬上一棵树，从此一生都在树上，包括学习、打猎、恋爱在内的生活。奇怪的是，他爬上树之后，反而遇见了更多的人，拥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卡尔维诺来了，他几乎让一个传统的小说世界都闪开了。让亲人们闪开，让庄园闪开，甚至让大地也闪开，让一棵树成为一个人的世界。”苏童解读说，“在我看来，《树上的男爵》已经变成一个关于生活的经典寓言，就像卡夫卡笔下的城堡，卡尔维诺的树也成为了世界的尽头。”
科希莫12岁爬上那棵树，在树上生活了四十多年。这让我们想起巴里科笔下的一个人物，在船上生活了四十多年，他生在那条船上，死在那条船上，一生没有离开。
卡尔维诺是意大利作家，巴里科也是意大利作家，有人就觉得意大利作家偏爱寓言体。
1994年，巴里科写了一篇作品，像个剧本小说，也像小说剧本，有一部中篇的长度。1998年，有人把这部原著改编之后拍成了电影，就是我们熟悉的《海上钢琴师》。主人公于1900年元旦后出生在一条船上，出生后就被遗弃了。然后他被叫做“一九零零”，一辈子生活在船上，没有登上过陆地。
“只要你有一个好故事，还可以找个人讲讲，你就不算彻底完蛋。”电影《海上钢琴师》中的这句台词，就是巴里科原著中的一句话，出现在开篇部分。
原著中的一段，像是散文诗。主人公只有一次想下船，在舷梯中途停下，望了一望，走回船上。
“我望不见的正是一切结束的地方。世界的尽头。
现在你想：一架钢琴。琴键是始，琴键是终。八十八个键，明明白白。
键盘并非无限，而你，是无限的，琴键之上，音乐无限！这一点，令我欣喜，生命也得以延续。
但当我登上舷梯，面前就展开了一副有百万键、千万键的键盘。
百万键，千万键，无边无际，千真万确，无边无际却从未湮灭。
在那无边无际的键盘上。
……
大地，对我来说，那是一只太大的船。是一段太漫长的旅途。是一个太漂亮的女人。是一种太强烈的香味。这种音乐我不会弹。”
主人公出生于1900年，是那个世纪的开始，而原著和电影创作于那个世纪的尾声。再加上故事背景上的世界大战和经济萧条，加上主人公不愿下船的原因，我在原著和电影里感到的寓意，是20世纪里人们的生存状态：灾难重重，人已经失去了对世界的控制。
很多人看到《海上钢琴师》的寓言化方式。有人感到的寓意是有一类人终生保持纯粹，不被世俗约束。有人感到的寓意是有一类人不想离开熟悉的生活，对未知世界迷茫、惶惑和恐惧。还有人感到的寓意是告别复杂沉重的20世纪，以崭新的姿态去迎接新世纪。
一部寓言体小说，其寓意是什么，这是多项选择题。
现在进入写作练习。
一、请你思考：
小说使用寓言体，与使用象征的区别在哪里？
使用寓言体与使用隐喻的区别是什么？
提示一下，不要去找理论，要用常识回答。也不要完整答案，有一些认识就行。放在头脑里，不需要写出。
二、再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人们提起寓言体小说，总想到卡夫卡？
评论者说，卡夫卡的小说都是关于人类世界这个庞大的寓言体系的一部分，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你赞同这个说法与否，都没有关系。
三、构思一篇新作，有时间就写出来：
试一试使用寓言体。请注意，构思的时候要有寓言，写作的时候忘了寓言。也就是说，别与你的寓意一一对应。
特邀编辑：董学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