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溪古村落。陈鼎/摄
徐松生。陈鼎/摄
徐松生手绘工程图。陈鼎/摄
徐松生(左)正在修缮土楼瓦屋面。受访者供图
2020年9月上旬,龙岩市永定区连续下了几场持续数日的暴雨,看着窗外不停歇的雨水,徐松生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他有感而发地写下了一篇题目为《非遗传承守护家园》的文章,详细讲解了土楼防水的相关知识与注意事项。为了让文章更好地进行传播,他现上网学习电子文档的用法,并将写好的文章发在了微信群和朋友圈里。在文章的结尾徐松生如此写道:“身为国家级非遗土楼营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近年来对土楼技艺的传承与保护魂牵梦绕。土楼是世界文化遗产,是客家人繁衍生息的安身之地,也是客家人农耕文化的结晶,保护土楼是客家人义不容辞的职责。土楼一旦倒塌难以修复,在此呼吁人们爱护它,守护它。愿土楼与青山绿水共荣永存!”
在位于福建省龙岩市永定区下洋镇的大山深处,有一座名为初溪的古村落。村子被群山环抱,一条清澈的小溪由东向西在村前流过。若从高处俯瞰,便可以看到村子里大大小小的36座土楼,其中圆楼5座,方楼31座。土楼群坐南朝北,因地制宜,依山傍水,错落有致。
永定客家人大多于南宋、元、明时期由福建省宁化县石壁村一带迁入。在饱受战乱饥荒、漂泊流离之苦后,永定客家先民决定将闽粤赣交界的山区作为安身立命之所。他们既要防御盗贼匪寇的侵扰以及时常出没的虎狼等野兽,同时也要化解与土著居民的摩擦,于是聚族而居、集体防卫便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必然选择。最终,客家人传承了中原古老的建筑技艺,建造起将居住与防御融合于一体的 “堡”和“寨”。后经过减薄墙体厚度、在墙体中埋入杉树枝或竹片作为“墙骨”等改造,形成了如今的土楼。
由于山深林密、交通闭塞,在初溪村的先祖开创基业后,村子里便几乎无外人出入。初溪村的居民皆为徐姓,并在这样一处相对独立的世外桃源中繁衍生息。初溪村中的每一座土楼都有自己的名字,而且所有的名字中都带有一个“庆”字,如集庆楼、余庆楼、华庆楼、庚庆楼……如今,初溪村已有10座土楼被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
1953年8月,徐松生就出生在初溪村的余庆楼里,并在其中度过了他至今都难以忘怀的童年。那时,住在土楼里的都是大家庭,徐松生家当时是土楼里最大的一户,有十几口人。人虽多,却十分和睦。“我在土楼里出生,又在土楼里长大。我看到现在的小孩每天都要读书,根本没有我们那时候的小孩那么天真活泼。小时候我们什么都可以玩,而且不需要老人带,不要家里人管,五六岁时就能自己出去读书,放学自己回来。土楼里的居民都会互相照顾,谁家父母亲不在或者去劳作了,会有人帮着照看小孩。每家做好的饭都会拿出来给大家吃。那时候我们的童年都过得很幸福,土楼里保存了我很多的记忆。”徐松生笑着回忆说。
徐松生的父亲14岁时便拜师学习客家土楼的营造技艺,徐松生开始跟随父亲学习这门手艺时也刚好是14岁。徐松生说,由于自己是家中的老大,父亲最终选中他继承衣钵,手艺传到他这里,已是第四代。“我父亲建土楼的技术很好,那时,周边地区都有他建造的土楼。”于是,凭借着对土楼营造这门手艺的好奇与从小培养起的深深感情,当时还在读书的徐松生便抱着玩耍的心态在停课期间跟随着父亲来到工地。
到了工地,徐松生才发现一切都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那真的是要干活儿了,交通也没那么方便,要在工地上吃住,很辛苦。”徐松生回忆说,刚开始学手艺的时候,是从体力活儿做起,十几岁的孩子每天徒手搬石头、砌石头、补墙,每天在工地上工作8个小时以上,有时候甚至要干十几个小时。建造土楼不仅工作强度大,学习难度也很大。“泥水匠的工种就很复杂,比如做泥工就包括打土墙、粉刷、搭架子、架木料,好几个工种,砖瓦工要砌砖墙、做瓦屋面,等等,每一个工种的手艺都要用好长时间来学习。想要学会建土楼不能纸上谈兵,有工地能够用来磨练的话,起码也需要4年时间,而且还是在悟性好的前提下。”虽然苦,虽然累,但徐松生并没有放弃,父亲一点一点地教,他便一点一点地学,那时的他也许没有想到,他正渐渐与土楼结下一生的缘分。
18岁初中毕业后,徐松生全身心投入到了土楼营造的学习与工作中。他坦言,最初决定以建造土楼为业是为了更好地生活。20世纪70年代,徐松生所在地区的农村里大兴土木,盖的房子大多是土楼,木匠和泥水匠也因此成了农村里较为吃香的工种,并且受到人们的广泛尊敬。而与此同时,看到自己参与建造的一座座高大的土楼拔地而起,徐松生心中也产生了莫大的成就感。4年时间转瞬而逝,在徐松生22岁那年,他开始独立带领班组去周边各地修建土楼。“我那时的班组一般有十几个人,可以独立完成建土楼的每一项工作。我们不算是一个建筑公司,还是像家族里面的小团队。负责技术工作的有两三个人,其他的都是辅助工,比如有砌石头的、抬石头的、夯土墙的、运土的,还有挖地基的。”从此,徐松生逐渐成长为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土楼建筑匠人,越来越多的个人和乡镇邀请他的班组前去修建土楼。
徐松生说,赚到了收入,习得了手艺,收获了成就感是他坚持走上土楼修建这条路的三大动力。这条路一走就是几十年。其间,徐松生参与建造的土楼就有10余座,参与修缮的土楼更是多达数十座,遍布永定及其周边地区。2007年,“客家土楼营造技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同年,徐松生被原文化部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客家土楼营造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
如今的徐松生已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但他与土楼的情缘却还在继续。徐松生说,现在人们都涌向了城市,住在土楼里的人越来越少,也几乎没有人再建土楼了,但他现在还是会继续接修缮土楼的工程。徐松生依然会来到工地现场,耐心为修缮工人们进行指导,必要时甚至还会亲自登楼操作。“我希望可以拿到更多的修缮土楼的工程,因为土楼不修就倒了。那些伫立了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土楼都是要靠楼主人精心维护的。土楼怕雨,狂风暴雨会把瓦屋面掀翻,土墙就会被雨淋,会受潮,会剥脱,产生裂缝,有的甚至会倒塌,木料也会很容易腐烂,木料腐烂了就会变形。如果土楼的基础积水了,不及时去清理,积水下沉又不均匀的话,土楼也有可能倒塌。所以,对土楼的修缮要频繁。发现瓦屋面被掀翻,漏雨了,就要及时把它盖回去。土楼不像钢筋水泥的建筑,它是软性的。”说这番话时,老人用的是叮嘱的语气。
徐松生说,土楼是祖先留下来的遗产,拥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守护好土楼,可以让后辈子孙追溯客家文化的根源,土楼如果倒了,他会觉得很可惜,很愧疚。
当下,土楼的建造已经停止,客家土楼营造技艺也正面临着失传的危机。除了修缮尽量多的土楼,徐松生的另一个心愿是招收更多的人,特别是年轻人,传授土楼营造技艺。“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学(土楼营造技艺)了,因为都觉得很难学、费工夫,最重要的是,又比较不容易就业,害怕学出来以后没有出路。可是如果这门技艺没有得到传承,以后的土楼又该怎么保护呢?我很想传授土楼营造技艺,我想招一批比较年轻的农村的待业青年,和有修缮土楼基础及经验、又对土楼营造技艺感兴趣的师傅和徒弟,传授给他们这门技艺。因为不传授肯定就要失传了,我希望土楼营造技艺可以世代相传,一代一代延续下去”。
徐松生认为,要原汁原味地对客家土楼营造技艺进行保护、传承与发展,不要让其在现代化与工业文明的进程中慢慢消失。他建议,要在土楼修缮中,通过师徒相授的方式,进行客家土楼营造技艺的传承。同时,要让客家土楼营造技艺进入课堂,通过课堂学习,让学生了解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相关知识,并且在参观和体验中加深对土楼营造技艺的理解。徐松生还建议,在当代建筑中融入客家土楼营造技艺,比如在楼宇中融入天井等土楼结构,如此不仅可以增强当代建筑的通风和采光,令建筑更具自然性,还可以使客家土楼营造技艺与当代建筑相结合,得到活态传承、创新与发展,进而焕发生命力,获得新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