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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08/10
06:17

青年博士的小说

来源:中国青年报

  漫画:程璨

  张飙,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

  编者的话

  博士,标志着一个人具备出原创理论成果的能力或学力的学位,是目前最高级别的学位。作为象牙塔尖端的他们,笔下的文学作品是怎样一种风格?本期,4位青年博士(生)的作品,讲述了4种风格的故事。

  欢迎把你的文学作品发给“五月”(v_zhou@sina.com),与“五月”一起成长。扫码可阅读《中国青年作家报》电子版、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创作频道和中青网作家频道,那里是一片更大的文学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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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语时代

  李霜氤(29岁)上海大学计算机专业博士生

  1

  “我的家人都很温柔,我相信,他们会喜欢你的。”这是莎莎第一次带华回家。

  华拘谨地笑了笑。与莎莎交往半年了,他早已知道,莎莎是个富家女孩,家里有一所大大的房子,还有一大群亲戚。

  许多朋友曾劝他,他与莎莎不合适,因为他的家境太平凡了。跨越贫富的爱情,往往不能有好的结果。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站在一座古朴的别墅前,华感觉到一股恢宏的气势,向他施加着无形的压力。毫无疑问,华不喜欢这种感觉。

  门自动开了,发出厚重的机械声音。

  尽管从里面透出了温馨的灯光,但这温馨中也透着一股诡异的幽深感。要不是莎莎挽着他的手,华可能不会走进去。

  走到一个皮质沙发前,莎莎发出邀请:“别客气,请坐。”

  沙发有着像皮肤一样的触感,甚至接近人体的温度,这让华感觉到一股诡异的舒适感。

  华坐定后,便看见一个茶杯迅速地滑向他。他下意识地向后闪了一下。茶杯竟然向他倾斜了一下,像是在鞠躬。很快,一个茶壶也滑过来,自动将冒着热气的茶倒入茶杯。

  “这是我的姨母和姨父。”莎莎介绍说。

  “哦,哦,您好!”华的惶恐难以掩饰。

  “不用客气,请吧,年轻人。”茶壶和茶杯发出电子音。

  华伸出手,哆哆嗦嗦地端起茶杯。

  华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低头一看,是簸箕和扫帚在移动着。

  “这是我的爷爷和奶奶。”莎莎说。

  “爷爷奶奶好。”华赶紧站起来鞠躬。

  “年轻人,好啊。”

  华看着莎莎的家人,也回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和莎莎的家人不同的是,华的器物家人,只以普普通通的器物容身,而且因为房子狭小,重生后的他们也只得住进地下室,不像莎莎家人,用的都是精美的义体,还能在大宅里自由移动。

  在物语时代,当人类的躯体死亡后,可以借助脑波映射技术,将人的意识转移到某些物体中。此后,人类的“灵魂”将被“收容”在某一件物体内。

  起初,这项技术是有钱人才用得起的。后来,即使普通人也有资格使用。只是,外表还是会有不同。

  2

  莎莎知道,自己的男朋友还没有适应自己家里的环境。就连她自己,都经常觉得不适应。莎莎是个从小衣食无忧的孩子,她只喜欢单纯可爱、会疼她的男孩子,她觉得,华就是这样的人。尽管也有好朋友劝告她,说不定他只是图她的家境,但莎莎总把他们的话抛之脑后。

  至少看起来,这个长相单纯木讷的少年,并不是因为贪图财富而选择莎莎。

  “莎莎,你到房里去,你的曾祖母有话对你说。”奶奶用机械音说,语气舒缓而慈祥。

  莎莎不放心地看了华一眼,爷爷也开口说话了:“放心吧,你去里面,我们跟未来的孙女婿聊聊。”

  莎莎点点头,走进屋子里。

  屋子里好热闹。

  “哎哟,我的曾孙女,又美了呢!唉,真怀念我的人类身体,现在人寿命长,老得慢,你都50岁的人了还这么美。哪像我们那时代,只有20多岁才叫年轻,平均年龄才七八十岁。”说话的是一台巨大的老式电脑,这就是包含着曾祖母“灵魂”的容器。曾祖母的思维映射模型就存放在这台旧电脑里,在物语时代,这是稀松平常的事。

  “哎呀丫头,你找的那个男孩子,他多大,靠谱吗?”说话的是一个白色的吸尘器。

  “哦,叔祖父好。他叫华,57岁,工程师……”莎莎答。“工程师?这年头,做这工作的,家里肯定没什么钱。”一个净水器开口说道。

  “啊,他家是做什么的?”一个吹风机说。“啊,三太公好。他父母在澳洲做生意。”莎莎答。

  “哎呀澳洲,这么远啊。”一个台灯说。

  “啊,叔公,我父母也在国外。”莎莎应接不暇。

  “哼,都不靠谱。你的父母是白眼狼,为了过自己的小生活,离我们那么远。别说了,他姓什么,家传了多少代,家里都有谁?”空调也发话了。

  “曾外祖母,他姓赵钱孙李王,家里有五代人……”

  “哎呀不得了,我家才四代,你和他结婚,两家变一家,这不是让你曾祖奶奶降一辈吗?我不答应。”化身为白色吸尘器的叔祖父开口了。

  “不行!”

  “不行!”

  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后,化身为电脑的曾祖母发出一声命令:“别吵啦。”

  其他的电器和器物立刻安静下来。

  “我们的肉身早已死去了,‘灵魂’借助智能物联网技术停留在人间,就是为了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啊。家人的幸福才是真,什么辈分,不必在意。”

  “谢谢,曾祖母。”莎莎心里升起一阵温暖。“莎莎,我曾孙女啊,你婚后不要去他家住,会不适应。这里有亲人,变作了器物陪伴你,你的三叔婆还变成婴儿床,就等你生大胖孙子呢!”曾祖母接着说。

  “嗯。”莎莎惶恐地望向房间的另一角,一个婴儿床摇摆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婴儿床的LED外壳上甚至出现了叔婆笑眯眯的脸。

  莎莎小声说:“谢谢。”这一瞬间,莎莎似乎明白了,父母为何要定居海外,放着一座昂贵的智能豪宅不住。

  她也更加能够理解,为什么华一进入她家就如此紧张。其实不止华,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冷汗从额头不断地往下滑。

  至于华是爱她的人,还是爱她的家境,她决心以某种古老的方式去验证。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没有判断错误。

  3

  一个月后,莎莎和华领证结婚。

  她遵守了与曾祖母的约定,没有去华家住。但她也没有回自己的家。两人一起租下了一所便宜的、完全没有智能性的公寓,做着普普通通的工作,拿着普通的薪水。

  他们偶尔会回到豪华的智能住宅,看望亲人们。华的器物亲人也住进了智能住宅,从此以后,它们可以在里面自由活动。

  每逢他们回家,那座智能住宅里常传出“叮叮咣咣”的声音,老人们都说,那是一家人和乐美满的声音。

  在物语时代,有很多的智能住宅都是这样的,平时没有人类住在家里,只有承载着人类思维映射的智能器物在活动。没有人的时候,它们总是安安静静,当有人进入的时候,它们就发出欢乐愉快而吵闹的声音。

  4

  过了几年,莎莎和华的孩子出生了。

  小宝宝在一张普普通通的婴儿床上熟睡着。

  华和莎莎看着那张小脸,畅想起了未来。两人幻想了孩子的童年、青年、中年时代的各种事情,整个过程,他们都是兴高采烈。

  忽然,莎莎的脸色暗淡下来了。

  “华,我们会比孩子先死亡吗?”

  “一般来说是的。”

  “那么,我们死后,孩子会孤单的吧?”

  “有可能会。”

  “所以,我们死后,要不要也变成智能器物,陪着孩子?哪怕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给她省些时间和精力也好啊。”

  华看了莎莎一眼,看了看孩子,之后,又环顾四周,四周尽是普普通通的家具。

  两个人一同陷入了沉默。他们想起来,在那座被他们闲置的智能住宅里,也有很多化作了智能器物的亲人,时时刻刻牵挂着他们。这曾让他们觉得像窒息一般烦闷,甚至为此放弃舒适富裕的生活,放弃方便的智能住宅,来到普通的房子这里居住。但此刻,他们有一些与以往不同的感觉。

  物语时代,人与器物之间,总会有些难以名状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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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风

  砂丁(29岁)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台风正紧时我驱车十几公里,只为了一个电话。是昆明打给我的。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了。

  他出了事故。他在雨中过人行道的时候,被一辆车撞在了树上。

  我赶到现场。我看见警察和救护车。昆明斜靠在一棵樟树上,他的下半身全被撞烂了。

  “警察说我只有几分钟可活了。救护人员已经放弃了拯救。警察让我打个电话,说点什么。我不知道打给谁,想到了你,就叫了你来。”

  我有点儿震惊地看着他,他的下身在淌血。

  “车子没法开走。现在我得靠它活下去。它已经与我的身体连为一体了。如果它开走,我连一分钟都活不了。”昆明试图显得无所谓,“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真是对不起。我知道我这几年混得不好。别让茉莉知道。她知道了要嘲笑我的。”

  昆明顿了顿,“她怎么样?”

  “不错。”然后我又改了口,“很好。你放心。”

  昆明低下头,但很快又抬起来了。

  “大学的时候我从没超过你。茉莉受不了我的孩子气。还是你赢了。但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是的,我们是……朋友。”我有点儿犹豫,还有一点儿胆怯。

  昆明笑了起来,可咳嗽阻断了他。

  “台风来得太快了,谁知道这座城市几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会逃吗,当这里变成一座孤岛?大学时我一直幻想逃出这座城市,可我现在还在这里,一事无成。”

  “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什么,对吗?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会原谅我的,我知道。”昆明说。

  我张开双臂抱住他。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用比我更大的力气抱住我。他的泪水、汗水和鼻涕擦在我的脖子上。他小声地啜泣,他在做生命中最后一次挣扎。

  离开现场的时候我突然有点饿。我想在街角的小店吃一碗馄饨,大的那种,可是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大学时昆明没有钱,我也没有钱,晚上饿的时候,我们就跑出校园在附近的小摊上吃一碗大馄饨。那时候我们还是单身汉。

  回家时我的妻子茉莉已经做好了晚饭。她见我进门,从沙发上站起来。

  “出了什么事?”她有点儿震惊地问。

  “昆明死了。”我说。

  茉莉没再说话,她去厨房,端出做好的菜,一切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一顿沉默的晚餐。雨下起来,台风似乎小一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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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夜

  张雨丝(26岁)复旦大学历史系博士生

  “我家少爷原是楚平王之后,将军景阳之少子。我有这一身占星侯气的本领,也是由于少时伴他读书的缘故。少爷自幼病弱,身长仅有四尺,将衣饰层层叠叠地穿戴好时,就像个纤巧的偶人,连不苟言笑的将军也要流露爱怜之意。这样的少爷自然不便学习射御之术,但或许也正因如此,终日仰头视人,渐渐地对天上星星发生了兴趣,所读之书便不限于诗书礼乐,更涉及天文历算者,请的老师即是甘公、唐公的后人。”

  老人的手蜷缩如猴爪,力气却是不小。又有一条鱼儿被甩到草地上,背脊闪着薄薄的青光。

  “少爷虽然先天不足,却有一颗玲珑心。往往当老师还在摆弄算筹,他便已将结果默算完毕了。大概是因为身心皆与常人有异,加上身边人的溺爱,少爷原本个性乖僻,喜怒无常,即使亲炙的老师也不会被他特别礼待,愚钝的我就更不必说了。不过,在他十岁左右,有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少爷的性情,甚至他往后一生的道路。”

  “那是正月立春不久,黄昏时便可见到北斗的长柄,将那东方苍龙的犄角悠悠牵出。少爷嫌城中灯火太亮,命我偷偷带他去城外的缓坡上玩耍。那儿的风景的确赏心悦目,晴朗少云时,仰望则碧空一片澄净,繁星密如砂砾,浮沉其中;俯视则有细草微风,江水深若玄玉。这样的夜晚,少爷不再与我玩闹,而是昂着头,专注地凝望天空。我看了不久就觉得无聊起来,不小心睡着了。惊醒时,却发现少爷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着青衫的少年,衣裳之华丽竟更胜过少爷。只是他的面容现在想起来十分模糊,像是被一团云气围绕似的。之后这一个月,少爷命我每晚都要带他出门,不许被其他人发现,并有黄金珍珠作赏。我虽然提心吊胆,但因为是少爷的吩咐,自然愿意照办,并不全是为了赏赐。几日过去,少爷竟变得文质彬彬,颇有少年君子风度,再不是原先贪玩任性的小孩模样了。少爷的变化,众人都看在眼里,但因为是往好的方面发展,所以即使觉得有些奇怪,也不去认真追究。”

  “您家少爷的变化,肯定和这青衫少年有关了。”

  “的确如此。我原只当是哪家少爷和我家这位同有观星的喜好呢。他们最后见面的夜晚,少爷先让我待在原地,无论如何等他回来才能离开。那青衫少年伸手一点,二人竟瞬间化为两只翠鸟,隐入云中去了!我又惊又怕,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终于回来,拱手作别了。”

  “回家路上,少爷终于告诉我,青衫少年原是天上岁星所化,十二年一周天,如今刚好来到楚国的分野。少爷原本自恃聪敏,便向他炫示自己占侯吉凶的神通。直到青衫少年开口,才知自己所知不过蜉蝣之于天地,朝露之于沧海。有了这段奇遇,少爷便更加用功读书、向老师请益,只是关心的不是对祸福的预测,而是星群本身了。之后更成为楚国最年轻的太史,不仅重新校补星经,还参与改订历法,所推朔闰比原先更加准确。”

  “少爷有这番建树,本应为他高兴,只是不光是我,众人亦愈发觉得与他疏离了。天如鸡卵,地如中黄,我们在他看来又是什么不足道的尘埃呢?不久后,为了观览周室旧藏,他远赴王城,作了周王的史官。没想到的是,将军夫人接连收到少爷寄回的家书,里面谈到中国的山川,凋敝的建筑,古老的礼乐,还有他所怀念的故乡的草木与人事。这时我们才知道,尽管他全心追求天道,却始终保有对于琐碎人情的牵挂。”

  “但如您所言,则似乎数年之后,西周公因合纵诸侯得罪秦王,以致失国,秦王将接连吞并二周之地。”

  “不错。自九鼎入秦后,少爷便音讯全无。或以为在东周,或以为在秦廷。将军曾派人多方查探,却不见两地有这样人物。后来为避秦祸,将军随楚王东迁寿春,战事频繁,不遑启居,更无从联络了。我历经秦汉,辗转至今,因略通占卜择吉之术,得以寄食轪侯家中,想起来都是托了少爷的福。追随他时,我还是童蒙小子,哪里有什么真正的烦忧呢。日后离乱愈多,便渐渐明白了少爷敏感的心,原来早就察知了那些龟兆般细微的变化。”

  此刻,孤月低悬,群星如陨,惟听得见密林中服鸟呜呜之声。过了许久,老人才开口说话:“昨夜,我又梦见家乡的风景,只是多少年以后,在芳草茵茵的坡道尽头,我居然看见少爷的身影!他穿着一件青衫,仍是可爱的人偶模样。我俩高兴得像孩童一般,彻夜谈天说地,天亮时才道别。可惜醒来时,我已将说话的内容全部忘记了,只有一样记得清楚——他说,人是从那朝三暮四的猿猴变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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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眠种子

  王洁(31岁,文学博士)

  席野野一点都不爱睡觉,每天都要磨蹭到凌晨才躺下眯一会儿。但是奇怪的是,白天她一点也不觉得困。

  可是今天早晨她去上学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邻居的大叔一边打着打哈欠一边出门,送报纸的小伙子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摇摇晃晃地骑着自行车。班上的同学也都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甚至连老师也哈欠连天地在上课。席野野赶紧去问问出了什么事,得到的答案都是:昨晚失眠了。

  这可真是奇怪了。整个夜莺溪镇的人怎么会同时失眠呢?

  “我们也不知道啊。”胖乎乎的乐飞揉着眼睛说,“我好累啊,可就是睡不着啊!是不是你不爱睡觉的坏毛病传染给大家了?”

  “可我不爱睡觉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席野野委屈地说,“我要来查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晚上席野野早早地就躺在床上了,可是她是睡不着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底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小动物在寻觅着什么东西。

  席野野迅速地翻下床,朝床底一瞧。待在她床底的居然是一只系着领结的小松鼠。小松鼠被发现之后,惊地连毛茸茸的尾巴都蓬松开了。“糟了糟了糟了!”他一边烦躁地挠着自己的小耳朵,一边跌跌撞撞匆忙逃跑了,一转眼就溜没影了。席野野只是在床底下发现了两枚开心果形状的奇异种子,一枚是淡蓝色,一枚是浅红色。这是那只小松鼠留下来的。

  席野野看不出这是什么植物的种子,决定把它们带到了夜莺溪镇的花店,让花店的店员来辨认。

  小镇夜莺溪只有一个花店,坐落在一棵巨大的合欢树下,店门口花团锦簇的廊柱前亮着一盏温柔的小提灯。照看这个花店的店员是一个女孩。

  “这两枚种子不像是花儿的种子呢。”花店女孩仔细端详了好几遍后说,“更像是某种树木的种子。”她抱歉地撇撇嘴,伸手把种子还给了席野野,“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

  “哎呀!”席野野没有接稳,一枚淡蓝色的种子从她手心里滑漏了出去,恰巧落在了脚边一盆马蹄莲的花泥里去了。随着一层淡蓝的光浮起,马蹄莲盛开的花朵乖巧地闭合了起来,连叶片也静静地收拢了。

  “这也太奇怪了!”席野野把淡蓝色的种子捡回来,再把浅红色的种子放进去。马蹄莲就好像迎着春天的阳光一样,一下子生机盎然地舒展开了。

  “我明白了。”花店女孩说,“淡蓝色的种子是睡眠种子,而浅红色的种子是清醒种子。”

  “难怪我不喜欢睡觉,而且不感觉到困,是因为我的床下同时有两种种子啊。”席野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人们的床底都有一枚浅蓝色的睡眠种子的,让大家可以在夜里安睡。可是,有小松鼠把他们的睡眠种子都取走了,所以大家才会又困又睡不着。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花店女孩朝席野野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也只有森林里才会有答案了。”

  夜莺溪是一座森林边的小镇。镇子和远山之间,是一片茂盛广阔的森林。秋天已经把层层叠叠的树林染成一片灿烂的金色,席野野裹着森林绿的围巾,踩着沙沙作响的落叶走入了森林,像走进了一个恬静的秘密里。

  在林荫小道上,有一点一点的闪光在金色的落叶上跳跃。席野野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枚泛着浅蓝色的光泽的睡眠种子,越往前走捡到的种子越多。“真是个马虎的小家伙。”席野野把这些种子收好,穿过一片枯萎的灌木丛,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棵苍老高大的橡树。有十只小松鼠围着一堆红红蓝蓝的种子,上跳下蹿地忙碌着。

  “冬天就快要到了!”一个戴着白绒帽的小松鼠焦急地叫着,“快点把这堆种子辨别完成啊!”

  一个胖胖的小松鼠愁眉苦脸地坐着,胖乎乎的小爪子抓住两种不同颜色的种子,一会儿尝尝这颗,一会儿尝尝那颗,紧张地念叨着:“睡眠种子是夜晚荷叶上露水的味道,清醒种子是正午阳光照在树叶上的味道。啊!我分不清啊!”

  这些小松鼠把夜莺溪全镇人的睡眠种子收集起来,就是为了贮存过冬的食物吗?这也太过分了!现在整个夜莺溪镇都失眠了啊!席野野气呼呼地嘟着嘴,从躲藏的地方气势汹汹地冒出来了。

  十只小松鼠吓得哧溜一下爬上了树,一只只并排缩在树枝上,瑟瑟发抖地用蓬松的大尾巴挡住脸。

  “你们怎么可以把大家的睡眠种子当成过冬的坚果采集呢?”席野野生气地对树上的小松鼠们说,“你们害得全镇的人都睡不着了!”

  这时从树洞里传出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你误会他们了,小姑娘。”一个松鼠老爷爷从树洞里走出来,他的胡须和眉毛雪白蓬松,就像他自己的尾巴一样。他拄着一小根樱桃树枝作拐棍,摇摇晃晃地来到席野野的脚边,“我这十个孙子呀,是为了我的生日礼物啊!”

  “松鼠老爷爷,”席野野不服气地说,“就算是准备生日礼物,也不能采集走全镇人的睡眠种子啊!”

  “哈哈哈。我的生日礼物才不是这些种子,”松鼠老爷爷抚着雪白的胡须,“而是雪啊!”

  “雪?”席野野不明白他的意思。

  “秋天快结束了,马上就要是冬天了吧?”松鼠老爷爷感慨地望着金色的森林,“松鼠一族不得不回到黑暗狭窄的树洞中冬眠了。”原来松鼠是要冬眠的啊,而松鼠老爷爷这么大岁数了却从来没有见过冬天,也没有见过夜莺溪的森林被白雪妆点的景象。他的孙子们,那十只小松鼠决心一定要送给爷爷一个生日礼物:冬天森林的雪景。

  “这棵古橡树结出的橡子就是蓝色的睡眠种子。”白绒帽的小松鼠自豪地介绍,“我们搜集并储藏它们,再悄悄地把它们放在夜莺溪镇的居民的床底下,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有一个甜美的梦境。而一些心里装了遗憾而睡不着的人,他们床底下的种子会变成红色的清醒种子。我们会定期去把他的清醒种子换成新鲜的睡眠种子,并祝他晚安。”

  “我们搜集的是清醒种子。”胖胖的小松鼠也插话道,“我们一直都是井井有条地储存着两种颜色的种子呢。直到有一天,这个冒失鬼把两种颜色的种子弄混了!”正说着,席野野原先见过的那只系着小领结的小松鼠又开始烦躁地挠耳朵了。

  “我们只能把所有的种子都收回来,并费力地把它们分开。”白绒帽小松鼠脸上红了起来,“说来惭愧呢,我们松鼠是看不见颜色的,分不清红色和蓝色,所以只能凭气味。所以说很难啊!”

  原来小松鼠们是想集够充足的清醒种子来躲避冬眠,实现爷爷看雪的愿望啊!结果粗心把两种种子给弄混了。“别担心,我来帮助你们!”席野野蹲下来,细心地在那堆种子里翻拣了起来,一会儿工夫就把红色种子和蓝色种子分成两堆了。

  当冬天银色的羽翼覆盖在小镇夜莺溪的时候,夜莺溪的夜晚变得格外的安静,所有的人都香甜地睡着了。甚至连不喜欢睡觉的席野野,也在壁炉暖暖的热气中打起了瞌睡。

  突然她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走过去检查一看,发现窗台上有一个银杏叶包着的小包裹。还有一片写在银杏叶上的短信:

  亲爱的席野野小姐:

  抱歉是我不小心把两枚种子同时落在你的床底的。愿这个礼物能弥补我的错误。

  祝您晚安。

  席野野打开小包裹,里面是一枚比晴空还要蓝的睡眠种子,泛着恬静优美的蓝光,宛如无风的湖面。

  信的落款的位置没有写名字,只有一枚小小的爪印。但是席野野微笑了一下,她知道是谁送过来的。

 

【责任编辑:周伟    流程编辑:侯歆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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