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
距离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已经过去了8年,距离出版上一部小说已经过去了10年,在今年7月的尾巴,莫言终于出版了新小说《晚熟的人》——这也真是一部晚熟的小说。
在为新书举办的线上发布会上,莫言穿上了一件30年前的条纹衬衣,自嘲因为胖了很多,这件过去显得宽松的衣服现在已经合身且显瘦了。比衬衣的时间更久远的是他小说中的故事,“小说里的很多人物都是我的小学同学,时间一下子回到五六十年前,小说里的人物跟我一样在慢慢地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成长,并晚熟”。
关于书名中“晚熟”的概念,莫言解释,如果一个作家或者一个艺术家过早地成熟了、定型了、不变化了,他的艺术创作之路也就走到了终点;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作家希望自己能够晚熟,使自己的艺术生命和艺术创作力能够保持得更长久一些。
莫言曾自称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晚熟的人》包含12个故事,和以前的作品相比,讲的不再是“英雄好汉王八蛋”,而转向了那些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就好像从我们身边走出来的一样。只有当看完他们的故事,才恍然大悟,原来莫言要讲的不是一个人的故事,而是要串起一个时代的潮起潮落。
这是莫言第一次把笔墨落在了“当下”。
在《红唇滤嘴》中,他塑造了一个网络“大咖”的人物形象。高参深谙互联网运作规律,最擅长胡编乱造、添油加醋,靠贩卖谣言发家致富。她手下有上百个“水军”,让咬谁就咬谁,让捧谁就捧谁,简直呼风唤雨。高参有一句名言:“在生活中,一万个人也成不了大气候,但网络上,一百个人便可以掀起滔天巨浪。”
在《天下太平》中,二昆晃晃手机,说:“我们村子里的人,在我的培训下,都有强烈的新闻意识,都能熟练地使用手机的录像功能,上到百岁老人,下到五岁儿童。”
12个故事虽然各自独立,但拥有共同的背景,高参、二昆之流,也仍然从高密东北乡走来。那个用童年经验和想象力织造的高密东北乡早已一去不复返,对于故乡的变化,莫言很坦然:“将逝去的留不住,要到来的也拦不住。”
这也是莫言第一次作为作品中的人物“深度介入”小说。
莫言讲故事喜欢用第一人称“我”,《晚熟的人》延续了这一习惯,而且故事中的“我”,大都借用了作家本人在现实中的年龄和身份。他把自己写进小说,而且毫不避讳向读者交代自己获得诺奖后的生活。
“自从在我的家乡蛟河北岸拍摄过电视连续剧《黄玉米》后,当地政府在电视剧所搭景观的基础上,迅速把这里建成了一个在半岛地区赫赫有名的旅游景点……还有我家那五间摇摇欲倒的破房子,竟然也堂而皇之地挂上了牌子,成为景点,每天竟然有天南海北,甚至国外的游人前来观看。”
莫言似乎都懒得用隐喻,甚至想故意告诉读者,这都是真的。红高粱和黄玉米,谁知道哪个是魔幻,哪个是现实。对于这一别出心裁的安排,莫言解释:“小说中的莫言,实际上是我的分身,就像孙猴子拔下的一根毫毛。他执行着我的指令,但他并不能自己作出什么决定,我在观察着、记录着这个莫言与人物交往的过程。”
在《晚熟的人》的腰封上,莫言的唯一头衔仍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这个颇有分量的头衔在过去的8年中,并没有为莫言的作品增添什么新的目录。有人说莫言陷入了“诺奖魔咒”——得了诺奖就很难再进行持续创作。
面对公众的质询,莫言已经形成了一套惯常的表达,通常以“获奖后陷入沉寂”开场,以“希望将来写出好作品”结束。现在,作品终于问世,他的回答也随之变了:“获奖8年来我一直在创作,或者在为创作做准备。”
《晚熟的人》的最后一页列有每一部作品的创作年表,可以看到,写作时间从2011年12月到2020年6月,主要集中于2012年、2017年和2020年,期间有大段的空白。
据统计,截至2016年,莫言获奖后去了全世界至少34个不同的城市,参加过26次会议、18次讲座,题了几千次字,签了几万个名;特别是在获奖后最初的2013年,莫言忙到一整年连一本书都没有看。
不过,在这8年里,莫言写过戏曲、诗歌,也到过很多地方旅行考察,他依旧时刻关注着家国的变迁,关注着周围的人和事——这些未必“没用”。“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你所做的事,都可能成为小说的素材或灵感的触发点。”莫言说。
回头再看,莫言还是那个莫言。正如他多年前在一次演讲中所说,一个作家一辈子其实只能干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血肉,连同自己的灵魂,转移到自己的作品中去。
《晚熟的人》虽然晚熟,但作家莫言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