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家书丨云上的信

亲爱的父亲：

祖国的云贵高原，铁路修在海拔很高的山间，作为助勤列车员的我躺在宿营车窄窄的床上，绿皮火车驶过云层。此刻我有好多话想说给你听，可信号微弱，信息一条也发不出去。一如绿皮火车依然繁忙地奔行在祖国大陆上体现出的不可替代性，几乎所有领域都依靠网络运行的现在，书信此刻体现出不可替代的作用。我第一次决定给你写一封信，第一次决定在父亲两个字前面，加上“亲爱的”这个形容词。

被云层托起的山脉、依山而建的房屋、层层叠叠的梯田，窗子外面是千千万万在外务工的“老乡”们的归处，是我一生从未见过的风景。我刚上车的时候写过这样一段话：

“在这趟车上我与他们完全相反

他们离家越来越近的同时我离家越来越远

他们拼了命想挤上这趟车，挤不上也挤

我从始至终想逃离这趟车，逃也逃不掉

我无比抗拒的绿皮火车

是他们回家的唯一途径

他们要到有归属的地方

我要到没有归属的地方”

即将迎来的是我铁路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你铁路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春节。实习期不用参与值班的我本来早早就计划好了这最后一个完整的春节假期。所以打从一开始接到春运被抽调到客运助勤的通知，对我来说就是个坏消息。其实我并不抗拒春运繁忙的工作，只是因为我知道客运助勤意味着春节要在外跑车不能和家人团圆，意味着我要像你一样成为团圆饭桌上一大家人心心念念记挂的那个人，意味着奶奶在年夜饭桌上又多了一通要打的电话。

童年时，春节给我的记忆就是不厌其烦地回答亲戚的询问“你爸爸去哪里啦？”“爸爸怎么又不回家过年？”“爸爸是不是不要你啦？”我的记忆中似乎根本不存在跟你一起度过春节的片段，只有每一次“值班、值班、值班”的回答。在视频通话还不普及的时候，奶奶总会在全家人倒满酒杯后给你打去电话，一道道介绍饭桌上的美味佳肴，一通电话打完，大家的眼睛红红的，饭菜已凉了大半。现在想想对你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年夜饭后除夕的夜晚，街道上小朋友们在爸爸的陪伴下高高举起烟花筒的时候，没有爸爸撑腰壮胆的孩子捂起耳朵，偷偷藏起自己的羡慕。

这是我值乘的第三趟车，也是离春节最近的一趟车。绿皮火车在南通与昆明之间往返，单程要跑四十多个小时。山一程水一程，原本满眼雪后银装素裹的西南大山、铁轨下平静流动的云层，渐渐只剩下老乡期盼回家的真挚眼神和下车时无法掩盖的喜悦笑脸。在车上我见过了西装革履头发整齐的商务人士和长发续须的云贵老表面对面挤在小月台吹一个门缝儿灌进来的冷风，见过了窝在墙角相拥入眠的夫妻和用怀抱给孩子取暖的妈妈，见过了给妻子买软卧自己无座票席地而睡的丈夫，见过了满头银丝的老人拖着比自己身体还大的行李挤进列车。他们扮演的才是这场春运中最辛苦的角色。这趟充满了必须性和不可抗力的旅途中，“家”和“团圆”是熬过所有辛苦的理由，铁路人与旅客之间相互的温情是克服一切艰难的良药。我越来越理解您多年来为铁路事业默默付出辛劳，每年春节都坚守在岗位上支持春运工作的意义。

亲爱的父亲，请不必担心我，车上有互相帮助的同事，有天南地北的“老乡”，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间烟火，更有单位精心准备的后勤保障。我值乘的旅客列车从祖国的东部沿海一直开往西南山区送“老乡”们回家，我在每一个偏远的小站下车立岗保护旅客的安全，我的“老同事们”做好应急扫雪除冰的准备，时刻保障铁路信号设备的运行，我的“新同事们”耐心地为乘客补票、提供服务，让绿皮火车如家一般温暖。我一个人不能回家过年，是为了千千万万的“老乡”可以回家过年。更何况我不是一个人，我是千千万万铁路职工，千千万万乘上千千万万，成就了4.8亿次的铁路春运累计发送旅客人次，相当于三分之一的中国人口流动，是其他国家无法复现的人类“大迁徙”的壮举。

有一句流传很广的网络用语，“质疑XX，理解XX，成为XX”。投身铁路事业，我也将成为您。我将接过您肩上守卫春运安全的重任，接过一年又一年在春运岗位上的坚守，也接过咱们这个家庭的责任与担当。您总是说“明年一定回家过年”，等明年退休这个愿望终于可以实现啦。但如果以后我代替您成为“遍摆佳肴少一人”的那一人，请不要为我担心或难过，今年我在云上给您写信，跟您讲这一程的所见所闻，明年我在值班室里也会给您写信，到时候再跟老前辈探讨探讨铁路工作的经验和心得。

儿子：傅许聪

（作者系中国铁路上海局集团有限公司南京电务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