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诗人麦芽，也是三甲医院陈医生

陈国华在兰州大学第一医院

介入科工作已有五年

医生之外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诗人

笔名麦芽

他具有诗人的感性

希望永葆初心、保持诗性

更具有医生的品质

善良、专业技能过硬

“做一个有温情又有技能的好大夫吧”

他笑着说

2024年10月陈国华在北京参加中国VTE防治大会

诗人陈国华

北方的一个冬夜，万籁俱寂。陈国华站在老家的院子里，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抬头看见星光照亮了夜空，感到着迷。

或许这是每一位诗人都需要的时刻——安静、寒冷、黑夜、星空，所有这些抛却庸常的事物，让他灵感迸发，于是，在诗歌《星空》中，他写道：

大学时期的陈国华

星空是内心的独白灯是外界的喧嚣

我永远希望，我是纯洁的

像初冬的天还没亮的清晨的星空

比起浓烈的爱恨嗔痴，纯洁是个有些抽象的品质，陈国华的期待是，永远保持天真，保持内心的丰盈，保持正义和勇敢。

在兰州大学第一医院介入科工作的第五年，陈国华迈入人生的第32个年头。去年8月，他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部诗集《那就随风》，圆了20岁时的梦想。现在，他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诗人。

诗人陈国华坐在角落，穿一件条纹上衣，气质温良，笑起来眼尾下垂，看人时目光里有一种柔软的东西。这样的气场平等地发散到每个人身上。在他手下学习过的学生说，陈医生专业可靠，相处起来没架子。

这还不是他的全部，诗集里藏着一个不那么内敛的陈国华。在《我是演员》中，他“爱激动遇到事情爱辩论”；在《我说半条虎》中，他“自卑、懦弱、直言不讳、为人坦诚”；在《做一只鸟》中，他写道：“做一只鸟/永远站在风口浪尖......”

诗歌折射出诗人的性格，很多未说出口的沉思，化作模棱两可的字句宣泄出来，有些唬人。然而，那些年在社交账号上，陈国华笑着说，“有人给我点赞”。 诗人陈国华笑起来，脸上显得稚拙。

陈国华高中刚毕业

高中时，陈国华在理科班，但有一位“十分潇洒”的语文老师，引起了他对文学的兴趣。2012年，陈国华离开家乡河北邯郸，前往山东上大学。入学后，他加入学校党委宣传部参与校报编写工作，开始尝试写散文和诗歌。老师说“你散文写得不怎么样，诗歌还行”，于是将他的诗歌拿去课堂上分享。得到老师认可的陈国华，自此在写诗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诗歌收留了他。

诗集《那就随风》图片

“那是比较焦虑的一段时间，人在焦虑的时候就会做梦。”陈国华喜欢做梦，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让他紧绷的思绪得以释放，也提供了写诗的绝佳素材。

还有些诗来源于现实经历。在当时的日记里，他总结了“诗人三境界”，最高的一重就是战胜挫折后继续坚持初心、保持诗性，这也是他仍在追求的目标。

在《诗和幻想》里，他写道：

诗是一个人自己

诗让人想起

要做自己

写诗更像是一种出口，一种疗愈精神的手段。所以在诗歌里，作为一个青年的愤怒和桀骜，作为一名医生的善良和内省，作为一位诗人的清高和尖锐，都浓缩成白纸黑字。

大学至今，陈国华陆续完成了200多首诗歌，整理出版以后，他把手里的300本诗集捐赠给30多个省图书馆和70多个与医学相关的大学图书馆。陈国华递给我一本，打开扉页，上面已经签好了字：永葆初心。落款为陈国华。

部分图书馆捐赠证明

医生陈国华

陈国华的诗歌里，有时会跃动一些独特的意象。

“眼内压”“输液盘”“支气管”......这些令外行感到陌生的词汇，对于任介入科主治医师的陈国华而言，却是信手拈来的生活剪影。

他们勾勒出医生陈国华的日常。

医生陈国华无疑是忙碌的。

采访的几个小时里，他接了两通电话，不时拿起手机回复消息。采访结束已经是下午6点40，黄昏泼洒在天边。

按照日常包括但不限于“交班、查房、开医嘱、写病历、办理出入院手续、与病人谈话、查房”的工作流程，接下来他要去查房，然后结束一天的工作。这是工作节奏比较稳定的时候，前两年刚入职压力比较大，“经常加班，半夜12点回家也常有”。

工作的几年间，他和在大学结识的女友结为夫妻，并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几件人生大事都完成了。但忙碌起来常常是浮躁的，很长时间没再写诗，他说自己是个“业余诗人”，说到底，专攻多年的是医学。

尽管写诗的机会少了，诗人的敏感多思仍然在他身上起作用。“我是一个心特别软的人，很爱哭。”有一次他路过儿科，看见一位年轻的母亲正哭着给家里打电话，说7岁的儿子确诊了糖尿病。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想到了天下父母心，也跟着抹了眼泪。

同事们看到了会说，陈医生很善良，很感性。

但诗人是感性的，而医生需要理性，会感到割裂吗？

“其实对于医生来说，走出病房就意味着要割舍情绪。诗歌反而能帮助我保持长期的温情。”就像有些人休息时喜欢聊天、打游戏一样，陈国华更爱写诗。诗句成行，反哺给他生活的激情。

感性和理性又怎么平衡？

“做一个有温情又有技能的好大夫吧，我在尽力平衡。”

打开陈国华的朋友圈，会发现近一个月的内容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诗歌分享，一类是医疗知识科普。专业知识有门槛，有些患者也上了年纪，为了让他们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他把疾病知识打磨成贴切的比喻，试图让更多人理解，为什么介入医学犹如在人体穿线安灯，深静脉就像大地的江河主干。

医生陈国华语速缓慢，他尝试用双手勾画出导丝在血管中游走的路线，被修剪干净的指甲陷在指尖，动作和表情的搭配显得生动又卖力。在用心良苦的科普分享和字斟句酌的比喻句之外，能让患者觉得“这个医生挺攒劲”的原因，可能就是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殷切的耐心。

他觉得“无论哪个行当/第一要义/还是先打好拳脚/勿本末倒置”。为了提升专业技能，他每月都找至少10篇英文文献精读，只要空下来就会看学术文章和书籍，一部分转发分享，更多的内化为行医点滴。

临床上，有些疾病在介入医学领域没有明确的专家共识，他埋头查找文献，试图从前人经验里找出最优答案。有时会遇到血管病反复发作的病例，为了找出原因，他向前辈请教，和实习生交流，同其他科室取经，直到苦思不得解的难题明朗。

“兰大一院是个很高的平台，案例丰富，给了我深层次实践的机会。在这里的几年我真正做到了扎下心来，用心对待患者。”陈国华想当一名好大夫，而一个好的手术大夫一定不能只做手术。诊治疾病要兼顾全身系统，即便只是一个腿部血管手术，医生也应关注病人心肺肾功能和院内外长期管理等。这对医生的内科素养提出要求，为此，他时常翻看《实用内科学》，把精装的边角磨出了破损。

《那就随风》

等到80岁，再出第二本诗集

陈国华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麦芽”，这种对质朴的偏爱，与他诗歌中的泥土气息如出一辙。

在诗歌《麦芽》里，他写道：“既然落在了这片地/承诺给了这土壤/那便在这里发芽，生长。”

在他笔下，麦芽的生长是一场沉默的修行，当麦芽将根系深扎进土壤，那些沉浸在医学与诗行里的日子，便成了创作最丰饶的养分。

像大多数写诗的青年一样，陈国华爱读汪国真的诗，尤其喜欢《假如你不够快乐》里最后的两句：“博大可以稀释忧愁/深色能够覆盖浅色。”

已过而立之年的陈国华觉得自己“没有从前那么敏感”了，生活中少有大的情绪波澜。这种平和的状态，是20岁的陈国华梦寐以求的，尽管还是经常反省自己，“能从小事中获得很多触动”。

但更多的，他感到人生博大。“有时候我们遇到生活中的一些事情，绕不过弯儿，但回过头来看会发现那是很小的一个事情。”他了解过陕西诗人胡宽短暂的一生，并在那首脍炙人口的长诗《土拨鼠》中，寻找到关于生命之焦虑和混沌的共鸣：生命的色彩是混杂的。

而那些深色理应被赋予更重大的意义。“身边同事突然出事故的，年纪轻轻得了重病的，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突然得了乳腺癌......这些事让我觉得人活着健健康康就好。人生很长，不用过于纠结。”

这段剖白里或许潜藏着一段非常纠结的时光。就像煮一锅饺子，他担心也许内馅没有熟，也许加得水不够，所以三番四次捞起又放下，直到咕咚的热气里蒸腾出白花，他想，好了，我该去追寻一些更重要的事了。

这是“语不涉难，已不堪忧”的留白。

陈国华用过三个座右铭。第一个源自高中政治老师的课堂，讲“人生就是选择”；第二个叫“作秀的年纪”，有点自嘲意味地表达人表里不一的可能性；第三个也是现在用着的，出自林则徐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无非是讲胸怀或刚直吧？

但他从中体会到一种人生讲究“无”和“有”的学问。在他的一篇随笔中写道，“无病便长寿，无欲则刚强优秀，无旁骛便专心，无二则唯一”，这是“无”的道理。但当人到暮年，又应活一个“有”字：要有享福的欲望，要有长命百岁的欲望。

32岁，或许正是感慨的年纪？

但是翻了翻他的诗集，看他在诗歌《那就随风》里写的那句“你是乔木/就不该去羡慕灌木/你有你的使命”才知道，这个坦言自己清高又自我，勉励自己永葆纯真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性情中人”。

“很多诗人的内心都很复杂，但他们最终都坚守住自己的内心了，没有随波逐流。我能做的就是保持，保持对生活和工作的赤诚之心。”

现在出版诗集的梦想实现了，后续还有什么计划吗？

他笑着说，希望等到80岁的时候，再出第二本诗集，状态好的话，或许能提前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