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之心郑渊洁

记者 李静 岳致呈

国家知识产权局近日已公告注销苏州市燃气设备阀门制造有限公司注册的“舒克”商标,童话大王郑渊洁跨行业维权取得阶段性成功。

11月底,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在北京专访郑渊洁。访谈过程中,他笑声不断,谈创作,谈维权,谈教育,谈人生路径,今年69岁的郑渊洁始终保持着童趣,用自己的方式跟循规蹈矩唱反调。

这次商标维权成功受益的是所有作家

近日,童话大王郑渊洁宣布,自己持续多年的跨行业维权取得阶段性成功,“11月10日,我看到国家知识产权局对苏州市燃气设备阀门制造有限公司注册的‘舒克’商标的注销公告。这是我商标维权20年来最重大的一次胜利!”

在《童话大王》创造奇迹,舒克、贝塔长大的时候,郑渊洁毅然选择停刊维权。写作40年,从童话作家变成维权斗士,他从不服输,直面问题。11月底,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在北京对郑渊洁进行了专访。

记者见到郑渊洁时,他还是保持着一直的习惯,戴着帽子和茶色眼镜。近几年,他鲜少出现在媒体镜头面前接受采访,在公开场合讲起最频繁的话题是商标维权。

他是“童话大王”,但是维权之路却不如童话那般美好。不过,最近一次商标维权成功,他称之为“里程碑式的胜利”。

维权之路是从2011年开始的。他说自己四面楚歌,被恶意注册侵权商标达到710个,每一次成功维权平均需要6年,最长的花了19年,官司一直打到最高人民法院才成功。

这其中,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一家燃气设备公司注册的“舒克”商标。

2011年,一位读者的询问,让郑渊洁敏锐地察觉到苏州市燃气设备阀门制造有限公司的“舒克”商标可能侵犯了自己的权益。

2019年,郑渊洁向国家知识产权局提交了对这家公司注册的“舒克”商标的无效宣告申请,但2020年被驳回,理由是童话与燃气阀门行业的巨大差异。郑渊洁并未因此退缩,他多次申请被驳回,这场“持久战”变得尤为艰难。

直到今年11月10日,国家知识产权局发布公告,注销苏州市燃气设备阀门制造有限公司注册的第39662148号“舒克”商标。

要知道,跨行业商标维权成功有多难。因为不是所有商标都可以得到跨行业保护,只有驰名商标,才可以得到跨行业保护。

郑渊洁对相关法律条文倒背如流。如果不写作,他笑称自己最适合干两个职业。“一是律师,因为每一次出庭,就是要战胜对手；二是秘书,我是一个很会安排事情的人,什么事都不会忘记。”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商标授权确权行政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中提到,对于著作权保护期限内的作品,如果作品名称、作品中的角色名称等具有较高知名度,将其作为商标使用在相关商品上,容易导致相关公众误认为其经过权利人的许可或者与权利人存在特定联系,当事人以此主张构成在先权益的,人民法院予以支持。

郑渊洁幽默地解释道:“首先,在著作权保护期限内的文学角色,那么孙悟空、祥林嫂这类角色就被排除了；其次,较高知名度,一般认定是必须经过30年的检验,还被读者认可。”

“这个案例意义重大,商标保护前进了一大步。”这次跨行业商标维权,绝不是郑渊洁一个人的事情,“受益的是所有作家,以后作家可以放心大胆地创作,不再有后顾之忧。相当于我把这条路给蹚平了。”

“我是一个需要对手的人”

郑渊洁有着近乎孩童的坦白,“我不服输,按照我的性格,我是一个需要对手的人。”

“有一句话叫,要想成功必须有朋友,但是要想特别成功,一定得有敌人。我是特别需要有对手的人,他会督促我往前走。”郑渊洁说。

不服输,几乎贯穿了他过去几次重要的人生转折。

每天清早,郑渊洁都会在微博“打卡”,并贴上标签“早起的虫儿被鸟吃”。这与他小学四年级的故事有关。当时,他把老师给的作文题目《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改为《早起的虫儿被鸟吃》,结果被罚说100遍“郑渊洁是最没出息的人”。郑渊洁想反抗,却遭到被开除的惩罚。

后来,走上作家之路也是“憋着一股劲”。郑渊洁15岁当兵,20岁回到北京当工人,还交了女朋友。恢复高考后,本来郑渊洁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参加高考。但是女朋友的父母以交往为条件让他去考试,他偏偏就不去考了。

成为作家后,他打击盗版图书,成了“反盗版形象大使”。2020年,郑渊洁实名举报、多部门联合挂牌督办的一起涉及21家出版社、75种图书、总计100余万册、涉案金额近亿元的特大侵犯著作权案件,曾引发社会各界广泛关注。

这几年,有读者给他留言,“有的作家就欢迎盗版书,因为很多人看不起书。”但郑渊洁对此态度严肃,“盗版必须承担法律责任,而且不是民事责任,是刑事责任。”

比起打击盗版书,更难的是商标维权。其实,1980年代,郑渊洁给自己笔下文学角色起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保护的问题。

1991年,郑渊洁开始注册商标。但他很快意识到,注册商标并不能完全保护自己创作的文学角色。“我们注册了皮皮鲁,过几天就有人注册鲁西西。注册一个商标要花3000元,我们只能注册一类,一共有40多类。后来,我找了一个代理机构,以为可以一劳永逸,但实际上,有效期限是十年,否则需要续展。”

郑渊洁艰难地做出抉择,将《童话大王》在2021年冬天停刊维权。很多人都不理解,认为他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他宁肯放下“面子”和争议,拿出全部精力跟商标维权死磕,郑渊洁诚恳地说,“因为那些文学角色就像我自己的孩子。”

如何才能事半功倍?需要“方向、判断、毅力”

成为作家的路有很多,为什么会选择童话这个领域?

在郑渊洁的身上,能够看到时代在个体命运身上的投影。起初,郑渊洁想过写小说、诗歌、散文。1978年,他在报纸上看到计划生育政策。“一家要是生三个孩子,他可能只买一本书,三个孩子轮着看。但一家只生一个孩子,肯定会买三本书,因为输不起。家长都知道,孩子要想竞争,就需要阅读。”所以,郑渊洁决定为孩子写作。

1985年,《童话大王》杂志创刊,郑渊洁是唯一的撰稿人,这种形式在当时前所未有。可对于一个写作7年的作家来说,当时怎么敢跟一家杂志签下30年的合同?

郑渊洁说:“我是一个注重契约精神的人。我知道有钱有名了,可能就不会专心致志地写作了。所以,在跟《童话大王》杂志签约时,我提出独家供稿至少30年。”他直率地讲,还有一个客观原因,作品越多,实现财务自由的概率就越高。杂志社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3年能坚持下来就是奇迹。但郑渊洁确实做到了,“合同就像一个金箍。”

就这样,郑渊洁一个人把童话当杂志写了36年,印了2亿多次,创下世界吉尼斯纪录。为了存放读者来信,他买了北京十套房一直保留至今。

后来,在一次交流时,有外国作家对郑渊洁表示羡慕,说他竟然接住了这泼天的富贵。郑渊洁用数字做了直观表述,他现在有300多本书,每本书每三个月重印一次。

当然,销量大,靠的是写得好。

“得对得起小读者,对得起他们的爸爸妈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想看一个没意思的作品,那你就不要让读者看你写出来的东西没意思。”郑渊洁说自己创作童话的秘诀是,将自己设想为一个孩子。“作为孩子的我,希望这个作品往什么方向发展,里面的角色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

很多读者问他,怎么能事半功倍。郑渊洁总结了几点:第一,选对方向,找适合你干的事情,拿自己的长处和别人的短处竞争。第二,看得远,高手下棋,总是能看到未来的五步十步。第三,有毅力,绝大部分人坚持不下来,能坚持下来的人是极少数。

而他就是这样实践的。

如何保证持续的灵感?永远有一颗好奇心

凌晨2点半起床,下午6点半睡觉,36年来,郑渊洁几乎天天如此。每天创作三四千字,如何保证持续的灵感?

“得有好奇心。”剥掉斗士的“外壳”,郑渊洁内心始终保有童心。父亲生病挂的造瘘袋,郑渊洁很好奇。采访过程,他看到摄像机,也很好奇。“有科学知识,还能胡思乱想的人,就能进行创造。”

他说这些与父母有关。郑渊洁离开校园后,父亲郑洪升没有责备,反而说,“我教你。”母亲也很保护他的童心,经常跟他说一句话,“不要和别人一样。”

后来,父亲郑洪升身体状况不太好。《童话大王》的创刊,让他有了精神寄托。郑渊洁说,“只要你和我妈妈活着,我就一直写下去。”父亲说,“只要你一个人一直把《童话大王》月刊写下去,我和你妈妈就一直活下去。”这几年,郑渊洁停刊维权,父亲身体越来越差。

今年年初,93岁的父亲去世,到现在郑渊洁还是没有走出来。最近他一直待在北京,平时很少出远门。

郑渊洁提到,很多家长对于教育孩子方面感到焦虑。“其实教育孩子也要看得远,未来他们可能处于AI横行的世界。”

郑渊洁说他尝试过AI技术,将关键词输入,一篇稿件就生成了。他感慨道:“我绝对写不出来。”那么,现在的教育,需要培养孩子哪些方面的能力呢?“一定要培养AI不具备的本事,记忆力是可以被取代的,只有一件事我认为是AI所不具备的,那就是要让孩子有想象力和好奇心。”

在他看来,一个以为自己知道很多的人,竞争不过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就会有好奇心,就会所向披靡,怕的是对任何事情都司空见惯、失去兴趣。你要清楚,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一成不变的,它是可以改变的。”

写作仍在继续。目前,600多万字搁置,这些童话、荒诞小说距离发表还有很遥远的路。因为商标维权还有600多个,好在郑渊洁现在很有信心,“我希望相关部门能够依法主动把它们给注销掉。”

郑渊洁当然期待自己的作品跟读者见面。停刊维权,舒克、贝塔开始“流浪”,他当然也期待舒克、贝塔很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