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阿来用脚和笔丈量世界
本报记者 路艳霞
《云中记》出版五周年之际,十月文艺出版社近日推出全新修订版。对于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作家阿来而言,这部作品在他的写作历程中无疑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这是阿来于2018年创作的超越自我的作品,2019年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首度出版后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患难与共
第一时间赶赴灾区
自觉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欢乐着人民的欢乐,忧患着人民的忧患,做人民的孺子牛。阿来以他的创作实践做出了响亮回答。
关于这本书的缘起,阿来说,他在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发生的第二天早上,就赶到了震中的映秀镇,不是作为作家,而是作为“一名普通的志愿者”。
他动情地回忆了黄金抢救时间过去后的某一个瞬间:照亮工地的探照灯熄灭了,他没有地方休息,回到自己的吉普车,打开莫扎特的《安魂曲》,在这庄重又美丽的音乐中度过那艰难的时刻,“祈祷、祈求、哀伤,哀伤当中百回千转,又在希望”,音乐一响,“看见那些星星,更闪亮了”。那天晚上他就在想,将来自己要写一本书,关于这么多生命的消亡,关于在这样的灾难当中,身处灾难当中人的自我救赎,以及他们对自己跟大地关系的重新思考。
事实上,此后的几年,阿来写了《瞻对》《蘑菇圈》《河上柏影》《三只虫草》,却不曾写过那场地震。但阿来直言,创作动机从未离他而去,在内心深处,他希望“能写出某种价值、某种精神来”。他说,之所以在灾后十年的2018年才开始创作这部作品,是因为“我没有找到恰当的语言,为此,还得承受常常袭上心头的负疚之感”。
回归传统
找到真正中国的审美风范
“全成都都停下来,防空警报、汽车鸣笛、火车鸣笛、船舶鸣笛。”阿来说的是地震十周年那天。那一刻,他突然泪流满面,十年来,救灾过程中,灾区重建过程中,他所经历过的那些记忆瞬间复活。他关闭了当时正在写作的一个文档,重建了一个新的文档,开始正式书写这部在他心中驻留已久的《云中记》。
作家要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阿来在《云中记》的具体创作中呈现了完美答卷。
“这次地震,很多乡镇村庄劫后重生,也有城镇村庄与许多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我想写这种消失。我想在写这种消失时,不只是沉湎于凄凉的悲悼,而要写出生命的庄严,写出人类精神的崇高与伟大。在写到一个个肉身的陨灭与毁伤时,要写出情感的深沉与意志的坚强,写到灵魂和精神的方向,这需要一种颂诗式的语调。在至暗时刻,让人性之光,从微弱到强烈,把世界照亮。要写出这种光明,唯一可以仰仗的是语言,必须雅正庄重。”
这期间,他带了两瓶酒,带了几条烟,到地震后他去过的那些地方,“我觉得是这些灵魂,这些死亡,让我写了这本书,是这些人给了我一个指引。”
阿来说,我们的文学不是从五四文学开始的,也不是从翻译文学开始的,我们中国有非常优秀、非常深远的古典文学传统。《诗经》是六经之一,我们的审美教育、文学教育,是从中国有教育开始就有的,跟哲学的、历史学的、伦理学的是等量齐观的。要找到真正中国的审美风范,必须回到我们强大的、传统的散文跟诗歌语言中来。
在新版后记中,阿来也写道:“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有许多一个人的生命与周遭事物相遇相契、物我相融的伟大时刻。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那样的时刻。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那样的时刻。”阿来坦言,世界上没有哪种语言能把叙事处理得如此之好。“我发现,中国文学在诗歌中达到巅峰时刻,手段并不复杂:赋、比、兴,加上有形状,有声音,有隐而不显的多重意味的语词。更重要的支撑,是对美的信仰。至美至善,至善至美。至少在这本书里,我不要自己是一个怀疑论者。我要沿着一条语词开辟的美学大道护送我的主人公一路向上。”
不断坚守
用脚和笔丈量世界
艺术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脚踩坚实的大地。
多年来,阿来用脚和笔丈量世界,认知内心。他攀行在雪山之间,仰望苍穹,俯身凝视花草生灵,阿来说,行走与写作是他的宿命。他更一直秉持这个信念,“作家单靠二手生活可不行。”
从四川到西藏、云南、贵州、甘肃……阿来写大地、星光、山口、鱼、马、群山和声音,但又不忘把读者引向广阔的精神空间。他创作完成《西高地行记》后说:“我走向了宽广的大地,走向了绵延的群山,走向了无边的草原。那时我就下定了决心,不管是在文学之中,还是文学之外,我都将尽力使自己的生命与一个更雄伟的存在对接起来。”
阿来始终拒绝让快节奏的生活将自己的人生变成段子,在他看来,人生是一个漫长、缓慢的进程,没有那么短。他选择把心交给旷野,以一个他者的身份,去探险种种奇遇,每每深入一片土地,心中的速度便自然降下来。“一个小时走5公里和一个小时飞720公里,看到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最新散文作品《去有风的旷野》新近面市。谈及新作,他说:“我孤身而行,觉得越走越有劲,每天几十里。都没准备,就身上那点零花钱。走到哪里,找个老乡家吃住。一路觉得很过瘾,好多问题好像能够得到解答。从低地往高处走,都是大山大河。”
阿来说,自己长期在四川、西藏、青海、甘肃、云南等地进行田野调查和走访考察。正因为看到和感受到了人类活动对自然生态系统的影响,所以他希望中国的生态文学作为一种文学样式,承担它自己的责任使命,引导和助力社会重塑心灵生态、建设生态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