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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女孩豪掷5万元买“高阶”卡牌 记者调查未成年人氪金抽卡拆卡乱象

作者:赵丽 林铭溱 来源:法治日报2024年07月29日

“买卡不炫,等于白买。”

12岁广东女孩张秋把自己集来的稀有卡和特殊价值的卡牌围成6圈,拍成花样视频,配上这些文字,发在朋友圈。这6圈卡牌的价值,将近2万元。为了拥有这些卡牌,过去一年里,她花了5万余元。

沉迷于卡牌的不止张秋。13岁四川女孩李雅同样“陷进去了”,为了在直播间拆卡,她在1个月内偷偷刷爆了外公的信用卡,总共下了58单,消费5000多元。

为什么一张小小的卡牌会让平时乖巧节俭的小孩变成这样?张秋妈妈和李雅妈妈百思不得其解。

《法治日报》记者近日调查发现,卡牌的玩法类似于抽盲盒,越稀有的款式越“值钱”。玩家们有一套自己的术语,购买卡包叫“抽卡”,拆开卡包叫“拆卡”,有的玩家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卡片,会购买整个卡盒来加大抽中的概率,这被称为“端盒”。这类玩法加上精美的外观,搭配短视频、直播等营销推广手段,让一些中小学生难以抗拒。为了买到心仪的卡牌,一些人反复购买,或是高价买入他人抽中的卡牌,不知不觉花了一大笔钱。

现场

座无虚席满地“废卡”

“同学们都玩卡牌,为了加入他们,我也就开始玩了”;

“我会和同学互换喜欢的卡,老师不允许把卡牌带到学校去售卖,但我们可以在网上买”;

“我的目标就是稀有卡,其他普卡直接扔掉”……

记者连续多日走访北京市西城区某商场售卖卡牌的店铺,发现一到周末,大量中小学生或坐或站在商品墙前拆卡,卖家设置的专门供卡牌消费者拆卡的区域座无虚席。

两名读初中的孩子在货架前挑选卡牌,他们拿起一盒掂一掂后再拿起另一盒。“我们主要是想要‘稀有卡’,掂一下感觉重量,虽然不太准,但有时候也能掂中。”其中一名孩子对记者说。

还有一名家长带着孩子在店里拆卡。其介绍,孩子今年上小学五年级,收集卡牌已经快一年时间,“平时在学校周围的文具店买卡牌,有次拆到一张价值268元的‘高阶’卡牌,兴奋得不得了,拉着我特地来这里再试试运气,不来就在家哭闹”。

记者看到,店内不少拆卡者脚下有大量卡牌。一名女孩说,这些被扔掉的都是普卡,一个盒子里也就能留下几张“稀有卡”,其他没有收藏和炫耀价值的都会被扔掉。“暑假期间,同学们会约着一起来这里,大家一包接一包地抽,还会相互借钱买,有同学省下家长给的早饭钱或午饭钱来抽卡。”

“竟然一张好卡都没有。”记者循声望去,只见几名女孩撕开各自手上的一盒卡牌,迅速查看卡牌右上角的英文等级小标,发现没有自己想要的标志,当场就把3包16张卡牌扔掉。“不是好卡,就叫废卡,这学期我们扔掉的废卡就有上千张。这都不算啥,我们几个人钱不多,就是简单玩玩,比我们厉害的同学多多了。”其中一名女孩说。

在另一家售卖此类卡牌的店铺,记者看到,有的孩子随身携带专门的卡册、卡套、卡包和卡砖(保护和展示卡牌的容器),和其他小朋友商量着换卡;有的孩子一口气买下3整盒共90包卡牌,买好后席地而坐,一包包拆开;还有的孩子不时和店内负责回收二手卡牌的“黄牛”了解某卡牌的实时行情,盘算着手里的卡牌价值几何。

记者随机采访了一些陪孩子抽卡的家长,发现他们都在担心孩子过度沉迷于卡牌影响学业和身心健康,但又不得不陪着孩子来。有家长说,“既然一定要玩,那还是我陪着放心些”;有家长寻思尽量引导孩子理性消费,避免过度沉迷;还有家长想着“自己平常陪伴孩子的时间很少,既然孩子有兴趣,不妨满足他的愿望”。

上瘾

卡牌成了社交密码

这些未成年人为何沉迷于抽卡拆卡?记者采访发现,不少人是从“跟风”到“入坑”。

近期,广东某小学的李老师注意到,班上的女同学大多都在玩卡牌,一些同学是为了“跟风”:不玩卡牌的同学会被认为是“落伍”了;在同学群里,有的孩子会显摆自己的卡牌;在一些孩子眼中,有了好的卡牌,就等于有了好的人缘。

“比‘跟风’更可怕的是‘上瘾’。”拥有29年教学经验的李老师觉得,这种卡牌的性质与之前学校明令禁止过的烟卡等卡片的性质极其相似,却又更加来势汹汹。她给班上同学做了问卷调查后才发现,原来已有半数学生接触过这种卡牌。不少同学说自己“瘾大”,已经买了“几十次”。当问及拆卡带来的感受时,四分之三的学生用“上瘾”来形容。

比如张秋。一年前,她从同学那儿第一次看到这种卡牌,就想自己也拥有,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告诉记者,自己收集卡牌的初衷,就是为了和同学们有共同话题。她从小卖部、商场购买卡包、卡盒,从开始花10元买一小包到后来豪横地花100多元“端盒”。

把几个卡包摞起来对齐剪开,把卡牌成叠排好,迅速翻翻有没有“好卡”,这是张秋“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也是让她觉得“刺激”的时刻。她会把自己拆出来的卡牌拍成视频发到朋友圈,“同学们都羡慕不已”。

一年下来,张秋砸下5万元购买海量卡牌,将“高阶”卡牌精装成册,这让她有了“炫耀”的资本。“不是每张卡牌都有进入册子的资格,只有‘稀有卡’才值钱。有时拆数十包卡才能出一张‘稀有卡’,其余大多是普卡,会被丢掉。现在看看那围成6圈的价值近2万元的卡牌,我觉得钱花得太值了,不但买来了成就感,而且买来了同学们的羡慕。”

记者走访了解到,在小学生群体之间,“稀有卡”也有等级划分。一张普通级别的“稀有卡”至少可以卖到80元至160元。如果抽到了级别更高的“稀有卡”,甚至可以溢价到几百元。

张秋告诉记者,她会拿着卡牌去和同学交换,也会在同学那儿买卡牌,自己买过最贵的一张是400元。这笔买卖,她不敢告诉家长,因为“我很清楚这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难以启齿的支出,但看到这么稀有的一张卡牌,我太想拥有它了,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

同样控制不住买卡牌欲望的还有李雅,她甚至想过把手绑起来,阻止自己买卡牌。

起初,她也是为了和玩得好的伙伴“保持一致”,花10多元在学校周边的小卖部买少量卡包。后来“瘾”越来越大,她把自己存钱罐里的1000多元零花钱全部拿去买了卡牌。后来,零花钱也用完了,她就窃取了外公的信用卡密码,不到1个月时间,刷爆了这张信用额度为5000元的信用卡。

狂欢

直播拆卡以小博大

除了线下购买与交换,线上卡牌“以小博大”的方式更加疯狂,社交平台成了一些未成年人抽卡拆卡的狂欢阵地。

记者在某社交平台看到,他们中的一些人组建了“×圈交流”“出收卡及避雷群”等社交群,在群里买卖自己手中的卡牌。

“我在收××(某动漫人物的名称)卡,有卡的家人们私我”“24包自封包黑背保真!我是未成年人所以不走平台”……近期,这些群组关于买卖卡牌的热度居高不下。

还有一些由拆卡直播间搭建的社交群,这些群往往链接不同的拆卡直播间。一些未成年人在直播间消费,希望能“花小钱,抽回本,甚至抽到更值钱的卡牌”。

“恭喜宝宝拆出了3只小马!我们来给宝宝拆两盒卡牌。”记者点开某直播间,看到主播正在用“数卡牌上人物个数”的规则拆卡。

在这种规则下,买家最少需要拍下售价29.9元的5个卡包,主播拆卡后根据卡牌上人物的数量兑换不同系列和数量的卡盒。根据规则,购买的卡包越多,数出的卡牌人物也就越多。以此类推,赢得卡盒的等级可能越高或数量越多,抽出“稀有卡”的概率也就看似越高。

除了上述规则,还有“数蚊子”“非酋”等五花八门的玩法。记者连续多日观看数场拆卡直播发现,这些拆卡直播间虽然充斥在不同社交平台,但价格、玩法基本一致。大多数直播间虽然挂着“未成年人禁止下单”的标语,但实际上形同虚设——直播间并未在买家下单时进行任何身份确认,只是在买家下单后拆卡前,要求他们在评论区打下“已成年拆”弹幕。比起是否成年,主播更强调“一经拆开,不退不换”。

据记者调查,一些拆卡尤其是拆动漫卡直播间的主力军是10岁至13岁的未成年人,他们在直播间里下单的数额从几十元至几千元不等,不少人还会因为拆不到好卡“回不了本”而反复下单。

李雅妈妈告诉记者,为了抽到值钱的卡,李雅花了大量时间把卡盒的系列、卡牌的等级以及抽卡的规则弄得清清楚楚,甚至为了了解卡牌上的人物而仔细查找并熟背相关资料。“这些规则是弄清楚了,成绩却下滑了不少。”

李雅刷爆外公信用卡,就是因其在14个不同的拆卡直播间里下了58单,最少的一单花了9.9元,最多的一次性买了150包,花了1988元。

维权

申请退款并不容易

然而,狂欢背后暗藏的却是套路。

“概率都是设置好了的,架子上放的盒子都会被标号放好,中和不中,主播一目了然。”目前在湖北工作的洪先生曾是某拆卡直播间的主播,他透露,这类直播间一般会有很多“托”,这些“托”不仅藏在直播间公屏上“刷热度”,还会伪装成下单的买家,“下单的人里有很多‘托’,主播会把能中奖的盒子故意安排给‘托’,营造直播间很容易‘抽中’的假象,骗你一个人下单。那种超过两次以上中的,可以说都是假的。”

对于真实买家,拆卡直播间另有一套刺激下单的“机制”。

洪先生介绍,抬“端盒”的必定有抽中“稀有卡”的,中了之后会继续中,之后就不会让人再中奖了。通过这种刺激手段,有消费者在两个月里消费了两万多元。

“这就是一种主播‘做庄’,买家下注的变相‘赌博’。”洪先生说。

目前在广东工作的崔女士也曾在拆卡直播间当过主播。她坦言,就算不是游戏玩法,“散包平拆”也是套路满满。主播会在开播前在每一盒侧面剪开小口做好标记,“每次直播都会有人在后面讨论要给人出什么”。

对于消费者是否为未成年人,洪先生和崔女士都提到,直播间原则上不允许未成年人下单,但对于买家真实年龄,主播其实并不清楚。

当未成年人在直播间豪购卡牌后,家长要想申请退款却不容易。

李雅妈妈为了让女儿认识到这是错误行为,决定带着女儿一起维权。她找到女儿单笔消费较高的几个直播间,要求直播间退货退款。

“有的直播间在我解释清楚后就退款了,但有的直播间态度非常恶劣,坚决不肯退,我找了平台介入,平台也管不了。”其间,李雅妈妈查到了某直播间显示的所谓营业执照地点位于海南省,她问询了当地有关部门,却发现“这个摆出来的执照地址是错的,公司也显示经营异常”。

“直播间的负责人说要让当地市场监管部门出具相关证明才能退款,而相关部门却说开不出证明。”走到这一步,李雅妈妈觉得自己也跟着“陷进去了”。

在维权过程中,李雅妈妈接触了不少深陷其中的家庭,有的孩子花了几万元,有的甚至高达10多万元。对于当下一些未成年人的消费观,李雅妈妈很是心痛,“这种卡牌风潮该急刹了”。

(文中受访的未成年人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王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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