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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有仙子 与梅相并时

作者:王秉良 来源:北京晚报2024年01月03日

赵孟坚 水仙(局部)手卷

赵孟坚 水仙图

宋代韩淲有诗句吟水仙:“冬深犹有水仙花,雪打霜催更好葩。岁岁山间连槛种,数枝亦足傲尘沙。”冬至后,立春前,此时虽是冰雪寒冬,也是迎春之月。常在腊月和新年开放的水仙,有“凌波仙子”之称,并在宋朝之后,列入了年节之花。

岁朝清供,每年辞旧迎新之际,将一盆清新的水仙摆放在书案前,也是文人的一种意境与情怀。许多画家都画过水仙,其中最有名者应是赵孟坚,一如扬无咎的梅花、文与可的墨竹。

被称为“元人冠冕”的赵孟頫从小就喜欢画水仙,每天能画十多张,可功夫下了那么多,画出来的效果却总是不能让自己满意,他就自我解嘲说,人不能十项全能样样都行啊!有一天,他展开同宗大哥赵孟坚画的白描水仙长卷,只见满幅枝叶纷披,层次分明,叶片的阴阳向背生动细致,真是叶叶挺秀,花花莹润,有“群玉凌波”的生动韵致。一向自负的赵孟頫不由感叹道:“虽我亦自谓不能过之”。意思其实也有点儿“凡尔赛”:连我都赶不上,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看到赵孟頫这样推崇他的远房大哥,看不惯他身为宋宗室子弟却给元朝当官的人,就开始拿他俩编故事了。元代姚桐寿在《乐郊私语》中绘声绘色地写道:宋朝灭亡后,赵孟坚隐居在家乡嘉兴广陈,已经当了元朝官员的赵孟頫从家乡湖州来拜访。赵孟坚听说是他来了,连大门都不给开。在夫人劝解之下,才让他从后门进来。刚一坐下就问:“最近湖州的弁山、太湖都还好吧?”赵孟頫说:“很好。”赵孟坚就说:“弟奈山泽佳何?”意思是家乡山水很好,你为什么不隐居起来,何苦坏了自己的名节呢?一句话说得赵孟頫满面羞惭,坐不下去了,就起身匆匆告退。这还不算,赵孟坚叫来仆人,让好好清洗一下赵孟頫刚坐过的座椅,怕脏了自己的东西。

目前学界普遍认为赵孟坚卒于1267年之前,在南宋亡国之前就谢世了。所以赵孟坚奚落赵孟頫的故事,基本可以认定是杜撰的。

为什么拉来赵孟坚给赵孟頫作反衬呢?是因为他们俩都是皇族子弟,身份地位差不多,赵孟坚又是宋末出了名的高人逸士。深受儒家纲常伦理影响的人就会这样想:你赵孟頫明明也可以做一个像赵孟坚那样的人呀。

陈老莲画过一幅《晞发图》,主角就是赵孟坚。画中,赵孟坚坐在枯槎之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各式器皿,插着竹枝菊花,有着冰裂纹的瓷罐里放着酒勺。赵孟坚须髯飘拂,长发披散,一手随意垂在靠背一侧,另一手做推拒状。

他刚用酒洗了头,正在自然风干。推拒的手势显示着自己的不合作态度,陈老莲就是要把这种态度明明白白画出来。

爱画水仙的赵孟坚,把做人间神仙当成了生活追求。周密在《齐东野语》中记载:1260年(庚申)的杭州,端午节这天,我和一帮好事者,邀了赵孟坚,各自带着自己的书画藏品,在西湖上租了船,一边喝酒一边品评欣赏。老赵喝到兴酣,脱了帽子,以酒洗头,叉开两腿,高诵《离骚》,旁若无人。黄昏时分,船进入西泠,掠过孤山,停泊在茂密的树木间。老赵指着山林最幽深之处,瞪眼大叫:“这真是荆浩、董源的得意之笔呀。”相邻几十条船上的人,都惊骇赞叹,认为碰到了谪仙人。

赵孟坚从人手里买到了姜夔收藏过的定武本《兰亭序》,高兴得爱不释手,连夜坐船沿霅溪赶回家。到了升山,狂风大作,把船都给刮翻了,行李衣服都顺水漂走了。只见赵孟坚湿淋淋地站在浅水处,手攥着书帖对身边的人说:“《兰亭序》在这里,别的东西都不用介意。”回家后,他还在泡过水的《兰亭序》卷首题字:“性命可轻,至宝是保。”

赵孟坚“多藏三代以来金石名迹,遇其会意时,虽倾囊易之而不靳也”。他仿效前辈米芾,载了满船书画,在江湖间漂流,只留一席之地供自己坐卧,随手就能取了书画欣赏诵读,时人称他的船为“赵子固书画船”。他襟怀潇洒,就像魏晋时的名士,人们总是把他与米芾相提并论,他也认为自己当之无愧。

其实,赵孟頫也被称作“神仙中人”。元世祖“一见称之,以为神仙中人”。赵孟頫自己也写道:他在京城和素不相识的田衍邂逅,田上前就拜问他是不是赵子昂,赵孟頫很奇怪,问他怎么知道的,田衍答道:“我问过鲜于枢,他说赵子昂神情简淡高远,如同神仙中人,我在京城好几年了,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两位既然都像神仙,到底谁更接近仙界呢?

王嘉《拾遗记》里说:“(屈原)被王逼逐,乃赴清泠之水。楚人思慕,谓之水仙。”据考证,中国的水仙原种是唐末或五代时由波斯商人从意大利引进的。可能最初传入的地方就在屈原的故里湖北荆州一代,而水仙临水而生,仪态不凡,当地人就用对屈原的乡土称呼来给它命名了。

水仙凌寒开花,绿衣黄冠,亭亭玉立,姿态素雅,清香袭气,宋人姜特立写它“清香自信高群品,故与江梅相并时”,黄庭坚赞他是“凌波仙子”,杨万里写它“天仙不行地,且借水为名”。

水仙被寄予了屈原的孤傲和雅洁,洛神的飘逸和脱俗,赵孟坚选择画它,也是找到了一个高洁品性的寄寓之物。腊月里,他在案头摆了水仙,朝夕欣赏它出尘的风姿,有诗句道:“酒边已爱香风度,烛下独怜舞影斜。”

赵孟坚也善于画梅竹兰花,但他把画水仙当成了确立个人品牌的题材,就像世人都知道扬无咎的梅花一样,他也想让大家提起画水仙就先想到他。清初孙承泽的《庚子销夏记》中记载,有一天赵孟坚乘船过严陵滩,看见新月出水,水月交相辉映的素洁之景,大笑说:“此所谓绿净不可唾,乃我水仙出现也”。

也难怪赵孟頫认为画水仙难以企及这位族兄,我们看传世的赵孟坚水仙图卷,虽然真伪之争众说纷纭,但还是能从中感到满纸风动的潇洒韵致,不可抑制的灵动之气。赵孟頫的亲弟弟赵孟龥也仿照赵孟坚的笔法,画了白描水仙图卷,还别出心裁增添了丛竹怪石,以呈现画面的丰富性。他倒比哥哥还自负,画完后题跋:“吾家彝斋居士(赵孟坚)善画双钩水仙,兹拟其法,佐以修竹,殊相类也。”我想,如果赵孟頫看见了弟弟的题字,一定会说:“兄弟,你还是太年轻啊!”

我们若再看赵孟頫画的《双钩水仙》,一株水仙亭亭独立,叶片葳蕤,风姿秀雅,微微倾斜的身姿和伸展的叶片,似乎在翘首遐思,有所期待。他在画上题诗:“瑶池昨夜天风颠,飘飘吹下凌波仙。湘神相邀入水府,罗袜步月摇金钿。仙姝自怜娇莫比,玉立亭亭照秋水。嗟哉可望不可攀,注目沧洲渴心起”。他感叹水仙远离尘俗,不可追攀。自己渴望像他那样幽居在沧洲,却只能望洋兴叹了。我想,这一刻,他一定想到了族兄赵孟坚,赵孟坚不就是那一株水仙吗?

赵孟坚也不是纯粹的泽畔隐士,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他27岁中进士,曾任湖州掾、转运司幕、诸暨知县、严州知府等职,也想着当大官,好光宗耀祖,泽及后人。在官场,他也是关心民瘼,有所作为的。严州饥荒时,他开仓赈济,救活了5万多户灾民。终其一生,赵孟坚都秉持着雅正的志节,他的诗文书画里充满着正气、清气和潇洒之气。在宋末的乱世之中,显得清新脱俗,卓尔不群。

尤为难得的,是他保持着心性的独立与自由,对文化瑰宝的珍爱几乎等同于他的生命,生活也因此变得艺术化了。于是,山水自然无处不是诗章,无处不是画卷,群生万物也都充满了灵性,使他能酣畅其间,陶然忘我。

设想,如果他活到宋朝亡国,会怎样呢?像文天祥那样吗?辗转苦战,终究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被擒后宁死不降,慷慨就义。像谢枋得那样吗?元廷五次延聘,就是不肯从命,后来被绑缚押送到大都,绝食五日而死。和他同为“孟”字辈的几个同宗兄弟就是这样的。赵孟垒坚持抗元,一度收复明州,失败后被元军凌迟处死。赵孟松密谋在绍兴起兵,计划泄露,被押送杭州处斩。赵孟僴跟随文天祥起兵,大势已去之后,先是做了道士,后来又做和尚,自号“三教遗逸”。临终口占:“王室之懿,文山之客。持此寸心,千古忠赤”。

姚桐寿记载了赵孟坚亡国后的生活,可以算是人们假想中他的选择吧:“赵子固,宋宗室也,入本朝,不乐仕进,隐居州之广陈镇,时载以一舟,舟中琴书尊杓毕具,往往泊蓼汀苇岸,看夕阳、赋晓月为事。尝到县,县令宣城梅黻到船谒公,公飞棹而去,梅伫立岸上言曰:‘昔人所谓名可闻而身不可见,殆谓先生欤?’”

反观赵孟頫,出仕元廷之后,做的事业比他大得多,书画成就也“冠绝当世”,但纠结的心情伴随了大半生。后世的人对他毁誉参半,傅山骂他“匪人”,包世臣把他的字也贬低到不堪的地步,“子昂如挟瑟燕姬,矜宠善狎”。对身后的声名,赵孟頫是有预感的。63岁时,他在《自警》诗中说:“一生事事总堪惭”。感叹“唯余笔砚情犹在,留与人间作笑谈”。他晚年一心想要归隐,曾写诗给隐居终身、不肯出仕的朋友周密,表达自己的惘然心情:“三年漫仕尚书郎,梦寐无时不故乡。输与钱塘周老子,浩然斋里坐焚香。”

大家都画水仙,偏偏是赵孟坚超伦轶群,千古传名。这关乎艺术水准,其实更关乎画者的襟怀、境界和性情。

【责任编辑:李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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