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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施蛰存先生给我的27封信

作者:张香还 来源:文汇报2023年12月08日

那一年,沈从文先生南来,住在苏州九如巷。我在他那里耽了两个半天。临别时候,他一再嘱托的一件事是去看望巴金先生,再一件事,也就是去看望施蛰存先生了。


这两位前辈,在我的少年时代,产生过影响的是巴金的作品;至于施蛰存,我始终没有读到过他写的一本又一本的书,也没有翻过由他主编的有很大影响的《现代》,更不用说他编的《无轨列车》《新文艺》《文艺风景》等等的了。一次经过玄妙观的旧书摊的时候,翻到了他主编的《文饭小品》。那刊名,那开本,那内容,真是别出心裁。他的智慧,立即吸引了我。从这时起,这本刊物,它的编者,就扎根在我的心底,忘不掉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由朝鲜战场回到上海。有空的时候,到福州路的旧书店去。“反右”以后,书架上有印有“无相庵藏书”章的线装书开始流落出来。店员悄悄告诉我:“这是施蛰存的。”“无相庵”曾是施蛰存的书斋名,这,我是知道的。


渐渐的,在我的心底,就很想去看一看他了。


又经历了长长的“十年文革”。“四人帮”垮台后,日子似乎趋向风平浪静了。我却在沈从文嘱咐的前几天急不可待,已经先一步去探望了这一位心仪已久的前辈先生了。


到华东师大校园。一位热心人,把我领到了史存直教授家里。施蛰存、史存直,两者读音确有点相近。好多年以前,我就知道有位史存直了。那是抗战胜利那一年夏天,到上海投考学校。没地方住,最后,在吴淞路上的那座小高楼——当时是国民党接收大员汤恩伯办的一家报馆,就在他们的地板上睡了两夜。报社的负责人就是史存直。最近读到一篇文章,这家报社原来是地下党领导的。眼下,这位史存直教授就为我写下了施蛰存愚园路的地址。


在1977年秋天的一天,我去看望了施蛰存先生。当时,他的几间房还没落实政策。他只能在朝北的一间小小厕所接待了我。在1992年1月的一篇拙文中,曾回忆了当时的一点情景:


走上楼去,我去看他。他从三楼走下来,就只能在二楼楼梯旁,那一间局局促促的卫生间里。这里变成了唯一的起居室。在这里,这位作家接待来访者,接待来自年轻人中间的求知者。说来也真难以相信,北窗下,仅一桌一椅。他让来客坐在椅子上,自己就侧身坐在抽水马桶的盖板上。


这样的“厕所会客”的场面,也真是古今中外所仅见的吧!我至今都没法忘记那局局促促、尴尴尬尬的场景。也就从这一天起,一直到1995年我去国探亲为止,我们就在后来他落实政策后的那间二楼朝南的书室兼卧室的房间——一边轮换挂着上官碧(沈从文)、冯友兰、于右任的字轴,一边挂着任伯年的画——就遵照他选定的时间:“周三下午三点后,我们见见面,聊聊天。”


他,真是一个极为随便的人。他的随便,来自于对人的真诚、通脱。他怀着一颗率真的心。戴上助听器,几句话,就足以使陌生人和他的距离消失。他又是一个少见的善谈的人,不像沈从文、巴金那样,说话总是低声低气。也不像叶圣陶、沈雁冰那样,始终带着一点点拘谨。他就是那样无拘无束,东西南北,侃侃而谈。有时,手头挟着一支云南生产的细细的雪茄——从中也可以给他带来一点生活的回忆。


也就在这期间,仅仅短短几年,他先后出版了《域外诗抄》《唐诗百话》《北山集古录》,以及《十年创作集》,主编了《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翻译集〉》。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喜欢明朗的夏天,讨厌使人瑟瑟缩缩的冬天。”但是,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寒,他都照样工作,不停地工作。而且竟然活到了2003年,他的百岁之年……遗憾的是,他最后的几年,我们身处两地,没能在最后见到他。现在重新翻读他在那些年里写给我的二十七封信,那真是百感交集!


香还先生:


承光临,为老妻挡驾,非常抱歉!是日适家有要事,即将外出,老妻恐坐谈稽迟,故不敢奉留。谅之谅之!弟近日家中有事,媳妇新近去世,老妻病二月余,近日方起床,家务炊事,皆弟任其役。故只好杜门谢客。俟数旬后当可少闲,再请惠临闲话,但以下午一时至三时为宜,上午要工作,下午三时半后要做饭,无暇款客也。尊藏古文图章无人能识,弟识得二字,未知是否?惠纸已写坏,无以报命,今后亦不欲以劣书传于人间,嘱写文字,不敢承命矣。匆匆手此即请


大安


施蛰存顿首 四、十七(1978年)


这是施老给我写的第一封信。他的“抱歉”,显示了我的冒失。实际,第一次上门,理应先致一函,较为礼貌,也较妥帖。奈“文革十年”,一切都扔了。“惠纸已写坏”事,后来他就把他的《北山楼金石百咏》原稿留在了我身边。原稿系毛笔小楷书就,弥足珍贵,也叫人难忘。香还同志:


十六日手书敬悉。


前天有台湾客来,其中有一位东方出版社的邱各容,名片上写明“儿童文学史料工作者”,我即以足下赠我之本转送给他,如获至宝,道谢再三。现在,你应补还我一本,以后再写文章。


《海内外》我要看,有便带来。


讽陈明诗也待你来看。足下似乎消息灵通!


21日以前,25日以后,我不空,请于22-24日之间来。


余面谈。


蛰存10.17(1978年)


书,指拙作《中国儿童文学史》。


在这段时间里,他知道我要到徐家汇藏书楼去。忽然想起,要我帮他查1925年加入共青团的事。他说,陆定一也在这年加入共青团。他们是同年,1905年生。这一年,正是二十岁。这事,在上海一张报纸上刊出。查到后,他听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似有所思。


香还先生:


惠书敬悉。为李贺集事扰及令尊,甚以为歉。此书非必需,不能得亦无所谓。


䇷即合同,用一块竹片或木版,订立契约,对剖之,各执一半,谓之别,谓之契(合也)。后世谓之合同。䇷亦作莂,墓䇷即买地券,古人墓中迷信之物。在砖上刻一文书,子孙向土地神买地以葬父母者。在《文物》杂志上也曾有过类似的东西。有用铅版的,叫作铅券。


苏州那个卖碑人,能取得联系否?我想托他访觅一些东西。不急急,有机会时问一下可也。


此致


敬礼


蛰存12、29(1978年)


敝寓乃愚园路1018号二楼。


请弗写愚园路邮局,因愚园路有两个邮局,一个在静安寺愚园路口。


他学识的渊博,在这里可见一二。碑帖原非他的所长,而是他之所好。抗战期间在云南,他和沈从文常跑昆明的冷摊。沈从文有兴趣的是古陶瓷,而他则热衷于一叶叶的“黑老虎”。


香还同志:


手书收到多日,未能早复为歉。


1978年舍下流年不利,病人多,甚至死了一个长媳。年底愚夫妇也轮流病倒,我年三十还未起床,初一勉强起来,初二又睡倒。


师大开学后,我担任了一门课,实是半门。因每周四小时,我上二小时,余下二小时由青年教师上,这样一来,每周就有负担了。


“改正”事尚未轮到我,恐怕还要等一下。


巾箱本至今未得一册,古书店久未去。日本印巾箱本甚多,浪华馆也有名。画谱想必甚精,现在也是不易得之书了。


俟天气回暖,我精神好些,请来谈谈。我每周去师大三四个上午,附告。


此候起居。


蛰存 二月十二晚(1979年)


“改正”事,指“右派”脱帽事。“巾箱本”系古代开本极小的书,便于携带。


香还同志:


示悉。久不晤见,想起居如常。


我冬季照例发病,夏季照例顽健。国庆之前大约没有问题了。内子亦如此。春节后一病两月,今又健好。


今年被拉去上一班课,每周两节,四小时。本星期已结束。下月起要准备招研究生事了。


57年事校中已解决,市里尚未批下,或者与徐铸成同样情况,也或者我还不够他的资格。大约还得搁一搁,我也无所谓。


从文夫妇春间来过,我到衡山饭店看了他俩一次,谈了二小时。


暑假中如有空,可以来谈谈。


即候 起居


蛰存顿首5.28(1979年)


从本文开首从文先生对我的嘱咐,到他们衡山饭店的晤面;以至于一九八八年五月十日从文先生去世后,没几天,我按例去看他,才坐下,他就在桌子上找出一张纸,交给了我,上书:


沅芷湘兰,一代风骚传说部;


滇云浦雨,平生交谊仰文华。


末署“施蛰存挽 沈从文联”,在在都能看到他们之间情深意长的友谊。


香还同志:


昨日下午失迎,甚歉。本星期六上午有一个朋友的追悼会,须去龙华参加,亦不克奉候,请改在下星期一(16日)或二下午一二时惠临,如何?


每日上午,非去师大,即伏案工作,为了争取时间,不欲招待宾客。故足下来以下午为宜。


手此即请 大安


弟蛰存7、10(1979年)


香还兄:


收到《小诗自咏》,谢谢。鲁兵同志不认识,看来是一位浙大毕业的革命干部,是不是?他的诗可与聂绀弩成双璧。我很希望他多写一些运用新词白话的旧诗,为旧诗开一条新路。


此书无内封,又不署名,封面失去,即不知是何人之诗。似乎印刷时没考虑。


请代我向鲁兵同志致谢。


此问好


蛰存顿首 三月二十一日(1984年)


《小诗自咏》系我部队战友、儿童文学作家鲁兵写的旧体诗线装自印本。鲁兵确是浙大的学生,他对创作儿童文学是内行,写杂文也是内行,可对线装书的装帧,却是大大的外行。在朝鲜时期,我在军部,他在师部,能常见面。戴深度的近视眼镜,为部队所少见。但,他的工作,却得到当年的师领导李德生将军的赞扬。


香还仁兄:


书二册收到。虽然早已看过,再翻一遍也有味道。不过《秉烛谈》不是苦茶庵佳作,抄书多而议论少也。


看足下此二书,修补整洁,可见足下爱书之癖,故当引为同志。我现在已非聚书之时,不敢承赐。此间书多,无书斋,无放书处,近来正在遣散藏书,足下如要何种书,弟可以奉赠。尚乞示知品种,他日上阁楼检书时,即选出寄奉。


我的新诗,共不到30首。前年周良沛编“袖珍诗丛”,想为我出一本,因太少不成书而止。近日想编一个杂文集,把这一批诗也编进去。


宋易非顾均正,宋易是现代书局儿童文学编辑。解放后,大约1951年,我在成都路,近延安中路口遇到他,他请我到家里去谈了一阵。后来就无消息。据说他是托派,想必有困厄。你找从事儿童文学的打听一下。我也想知道他的命运,同事三年,总算有点友谊。李白英不认识。


匆复,即请


文安


北山、施舍、蛰存(这是近年的署名)


1986.3.27,阴雨之晨


“书二册”指的是两册周作人的单行本书。施老肯定周早、中期的一些作品,对他晚期的书不甚满意。确实如此,晚期的周作人,即便是那一本印刷装帧堪称精美的《药味集》,也仍然无法摆脱几乎满篇地抄书。


香还兄:


信件及附言收到。这一次老兄糊涂了,我要的正是中册,不是下册。因校中两本中册均被人借出未还,故请足下代借一本,下册已有,不需要也。


蛰存6.15(1986年)


“中册”“下册”指的是什么书,已完全想不起。


香还先生:


手教敬悉,承关注,至感。


今年酷热,我已于上月底中暑。高烧40℃,三天不退,打了六针配尼西林,才得平复。


从七月份起,我已“复职”,仍回师大,参加“汉语大词典”编写工作,但不上班。


大约在1928/9年,李青崖任中国公学文学院长,邀我任预科国文教席,不到半年,即不去了,大约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情况,恐怕不是1922年,此事详情,我已忘记。是有一段派系斗争的。


匆复即候


箑安


蛰存顿首 七月十五日(1988年)


记得校长是马君武


“你所说的那个情况”,究竟是什么情况,我至今也完全记不起了。


香还仁兄:


惠函收到。不知道你在安徽开什么会?是否儿童文学的会?拙文承夸奖,似乎太拔高了。“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此亦近来文风卑弱之反映也。不过拙文最后一段评论从文,大家都认为公允,我才放心也。


我的散文选集至今未寄到,真怪!《联合时报》载胡秋原的谬论,你是否还能借一份来看看?


18日以后,有便可来谈谈,听听你开会和旅行观感。18日以前有别的约会,怕不巧撞车,使你不能畅所欲言。


此候起居


北山12.14(1988年)


“安徽开什么会”,并不是儿童文学的会,而是“1948年自沪杭苏宁国民党统治区撤退至皖西解放区同志”的一次集会。从此时开始,几乎每年一次,延续了一段时间。


香还兄:


有一批复印件,今日送到。有文言、有白话,需加标点。兄如能助我,在十天之内完成。请即来取。仍以下午三时为宜。如不能任此,亦请复一片。


蛰存1989、6、10


“复印件”,系指范泉主编的《中国近代文学大系》选篇。


香还兄:


示悉。汉城之会,歆羡而已。兄能去最好,不妨争取。


李炳权大约不甚知道李齐贤与中国之关系,故似乎不很热心。上次兄给我看的那些目录,其中有几篇关于李齐贤的,又有李氏著作单行本之报道。请兄再检一下,或下次仍带来。我想选定一二文,托李炳权找来,翻译用之,较为快速。等他托人撰稿,天长地远,我恐不能待也。


本月忙于《大系》事,直是“揿住牛头吃水”,苦极!


贺新禧!


蛰存 一月七日(1990年)


“汉城之会”,韩国汉城(今首尔)梨花女子大学教授李炳权组织的一次汉学会议。后因故未赴会。“《大系》”即指范泉主其事的“大系”。


香还兄:


《金瓶梅》无办法,我也碰了第二个钉子。十分抱歉。


李齐贤文已有着落,由南朝鲜岭南大学中文系主任李章佑撰稿。你那位朋友处不必催了。


我的《北山集古录》出版了,书尚未到,要我买400册,大约我兄必可得一册。下月中旬有便请来刺探。


此问安


蛰存3月29日(1990年)


香还兄:


高丽文译人已找到一位,你不必为我操心了。


昨天找到很多剪报,都是1985-86年的《夜光杯》,88年起,晚报阅后要寄给在沧州的儿媳,就不剪了,事实上也无可剪者,大约《夜光杯》以1986年为“最有看头”。现在把这些剪报寄给你,炒炒冷饭。其中也有一篇是你的大作。看过丢掉,我不要了。


天热,今年暑期恐不好过。


北山5月10日(1990年)


香还兄:


《翻译文学集》第一卷标点费已结出,兄标点过哪几篇?请开一单子来。在六月二十二日以前到我处领取。此问好。


施蛰存6月17日(1990年)


前几天,正想到:“张香还好久不来了,不知安否?”前日收到大札,始知有“苕霅之游”,可知雅兴不浅,身体必健。小莲庄我也勾留过半天,与徐迟闲话,已是1936年的事了。丁沈交恶文,我也见到,此事在三十年代已知。《词学》八期才出版,国际论文专号尚未发稿,出版当在1991年了。


我一切如常。天渐冷,写字会较困难,别的不怕。十日以前有任务,十日以后可来聊天。此奉香还兄


这是施老用自制的明信片写的,时间是1990年12月2日。“苕霅之游”指在浙江南浔一带旅行。《词学》,由华东师大出版,施老时任主编。


香还兄:


收到八月四日信,才知无恙。甚慰!


今年我不佳,手臂、二腿均发大粒痱子,一搔,就发红斑,很不舒服。


来了一批日本人,谈了三个下午,都是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可是所知甚浅。


《谈风》中的三篇已印得,不必费神了。


《大风》一篇不记得,也不必保存了。


文化界正处于战国时代,各自为政,而且一致迫害规规矩矩的知识分子,无话可说!


……


下午睡到三点,上午工作。稍凉再请来聊天。


向合府问好。


北山 八月十二日(1991年)


现在不要写“书”,我劝你写各种千字文,供应副刊,可以换几个茶酒钱。又及。


香还兄:


大札收到旬日,稽复甚歉。


书信热早已热到我身边,傅艾以来要,我不给。别人也不给。生存的朋友的信,我无权给,已故朋友的信,早已送完。如茅盾、沈从文、俞平伯。


书信编一本倒可以,要加“欣赏”,就使人厌烦。两人之间的通信,由第三人来欣赏,不知能欣赏出什么来?


我那两本旧小说,似乎能销,许多人来问我要。可怜我只存三四部,万万不能送人了。看情况大约有再版的希望。


近日忙于编《词学》十期,即需发稿,要到下月中旬才有空暇,以后想搁笔“蛰伏”了。


此问安。


北山11.27(1991年)


傅艾以系指《现代作家书信集珍》编者。“我那两本旧小说”,指《善女人行品》《小珍集》等。


香还兄:


你这一文根本不是书信欣赏文字,离谱了。仍寄还。因为有几本书我不想你提起。


一雪之后,老夫老妻均受不住,老妻已卧床三日,我也终日蜷缩。现在停止一切工作,也谢绝会客。挨过冬天再活动。


此贺新年


北山12,31,1991


大概还是指的傅艾以编那本书信集上有关他的信。这是他惯用的自制的明信片写的。


香还兄:


你又为我做了义务宣传部长了。“夜光杯”第一篇是林放的交椅,你坐了去,也不容易。


“壶丈”是陈兼与,亦即陈声聪。


“螺川书屋”是周錬霞。


“孝鲁”即“效鲁”。


“怀辛”不知。


杨义毕竟不了解三十年代文坛,说话不着实。


萧乾大约解放后有点“背弃”从文,故从文不满。萧毕竟是从文提挈起来的人。


夏衍说,不清楚雪峰是否提出了“民族主义大众文学”,真奇怪!他好像把旧事全忘记了!


外间有何文艺新闻,过年初五,请来谈谈,这两天,确实在“冬眠”。


北山1.27(1992年)


“义务宣传部长”系指我除了在《夜光杯》,还在昆明《春城晚报》上发表的有关他的一些文字。这里他“不知”的“怀辛”,即藏书家许厚基。


香还兄:


《文饭小品》及《我的记忆》事,非但忘了,而且遍找不得,不知是否你已取回?我房间曾经搬动,有许多书及文件换了地方,你不来信,我根本脑子中,没有这件事了。


奈何?抱歉!如在我处,也不会遗失,不过要待发见耳。


北山1993.10.26


《我的记忆》事指我年轻时节收藏的一册戴望舒的《我的记忆》,后来施老找出来了。此书系1929年11月再版的毛边本。施老在这本书上,写下了“此为水沫书店创办时第一批出版物。去今六十年矣。至今犹存者,恐为数有限。香还兄得此本可喜,幸珍藏之。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七日 施蛰存”。


对于这本书,年轻时确曾多少次读了其中的《雨巷》。这是一本值得珍藏的书。毛边,印二千册。施老题上了一段文字,更为此书增光添彩。


香还兄:


函悉。今将清阁住址抄奉。


如果你要去访问,最好先到我处,有一点东西托你带去。


顺便带一些府上珍藏的碑拓饱我眼福……


北山1993,11,28


信的下面写了女作家赵清阁的住址和电话。此信系用施老自制明信片写。


香还我兄:


信收到。印钤甚好,都是名家所刻,大约尊大人也是一位印人?


《智慧帽》如要印,也不妨,我想作者未必尚在人间。她与我年相若,但我估计她不会活到九十。


还有几篇打字稿,未找出。如出版社要,我可以上楼去找,不过我不会译了,没时间作此事。


印纸不必买了。一个湖州朋友送了我几十张。


西书定价贵?我不知。但我的都是好书,外文书店没有的。


近来健康不好,每天只看报刊。贺春正


北山1994.2.4


《智慧帽》,原作者露西·吴尔(1918—?),以色列女作家,出生于维也纳。以想象美丽并富哲理著称。此外还有《美丽国》《野东西》《安静的森林》等。“西书”,当年我曾在顺昌路凤鸣书店付高价买了他收藏过的西人某作家、英文本的巴尔扎克,当时,想等有机会送还给他。


香还兄:


信收到。你完全估计错了!七、八、九月,我是活受罪,室内每日32℃,发过两次高烧39℃,四日不退,幸而没有引发心肺毛病。近日稍凉,而体力大衰,瘦了不少,说话也不如过去之大声了。


我与内人分居二室,她房里装了一个空调,我却怕冷不怕热,热到吃不消,躲进空调室,坐一小时,又吃不消了,只好回到前房。


今日中秋,还比往年热,希望此后能有一段不冷不热的凉爽日子。


现在有许多人在打官司,你也赶时髦了,祝愿你打赢这场官司。


9月16日《光明日报》有我一文,你去找来看看。


问好!


北山1994,9,20(中秋)


打官司事,系指“文革”后当年私房一股落实政策风中,出现的某一些问题。


香还兄:


散氏盘拓本流传较多,即使有易培基题识,也不值五千元,此人必是吹牛客。


此器在台湾。我亦有拓本。


有毛公鼎拓本,可以收。最多一千元。不过我不要了。


北山1994,11,9


此信系用自制明信片书写。


香还兄:


目录及函收到。等有机会时一定推荐。


我建议书名用《风土人物》,上辑“风土”,下辑“人物”,与此不合者,删去,较为整齐。


戈译《十二个》,此书如犹存,借我看看。下次带来。


王、钱扇是好物,得之可喜。亦想一看。


这几天忙于编碑集,暂勿来,待下旬来小谈。


珍重健康。


北山1995,3,4


戈译《十二个》,系指抗战胜利后,1948年5月由上海吴江路60号时代书报出版社出版的俄诗人勃洛克作、戈宝权译的长诗。钱扇,指的是钱锺书书字的一把扇子。


重读他留下的一封封手写的信,犹如重逢他,和他一次次促膝欢谈一样。近三十年过去了!这真是一位可敬可爱的人。这一封又一封的信,也就是他那颗真实的毫不虚饰的心。这真是一位可敬可爱的人!


怀念,深深的,难忘的……又是无可奈何的。


最后,留下的,也只能仍然是深深的,深深的,无以忘却的怀念……


2023年重阳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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