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贸单王白玮松开把手，黑色的电动摩托车，缓缓停在白色斑马线前。
燥热的风从高楼间隙吹来，他抬头远望，国贸那些高大且摩登的楼宇，像一座座金光闪耀的山丘。
外地新同事第一次到国贸，总会被这些高楼气势震慑，变得沉默寡言。
白玮不一样，他反而觉得熟悉亲近。
在他老家甘肃庆阳，西风侵蚀了黄土高坡，县城四野全是造型古怪的山丘。同样有热风，同样骑摩托，穿梭彼山，穿梭此山，并无不同。
只是，穿行在国贸山丘的他和他们，背着一个梦。
他们日夜穿行，那个梦越来越近。
单 王
30岁的白玮，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因为长期戴口罩挡风，额头与脸黑白分明。
他双手粗糙，面容比同龄人显老，笑起来时，眼角已有淡纹。
每天清晨7点，他骑着自己买的电动车，带着三个电瓶，从东五环的定福庄前往国贸。一个小时后，他将迈入工作时间。
他已经在美团外卖国贸站工作了3年，刚来的那年春节起，他便成为了站内单王，完成订单数量高居榜首。
去年年底，他试着早上七点开工，跑到晚上十二点，连续跑了一周。旁人都劝他，身体要紧。
"我就是想多赚点钱，手头能富裕一点。"他回答说。
如今白玮已养成习惯，接单间隙，瞄一眼手机上骑手排名。"不是第一名反倒有点不习惯。"
刚做骑手时，他喜欢在接单间隙追剧，刷短视频，但很快就发现这样耽误跑单。"一个单子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就没了。"如今只要出工，他便时刻保持抢单状态。
订单是骑手的生命线。对白玮来说，房租、生活费、两个孩子的奶粉钱、学费、家中老人的医药费，都要靠它维持。
上班第一个月，没有经验，有次送单始终找不到地址，眼看还有几十秒就到时间，他忍不住点了送达。"那时候不知道，大家都说不能超时，就点了。"后来顾客投诉，罚款500块。
规矩就是规矩，犯规就要罚钱。在那之后，他尝试在规则内做到最好。
今年中秋，白玮同样没有休息。当晚的订单送起来并不容易，顾客们点得多，商家店里又挤满了人，出单慢，"太容易超时。"
有顾客点了只烤鸭，系统只留给同事30分钟配送，商家出单时已过去近一小时。同事满脸无奈。
白玮觉得幸运，那晚系统没有分给他太大的单子，"总算没有超时。"
他已久未担心过超时，在国贸附近三年，四周环境早已了然于心。"一个单子出来，看地址就知道楼在哪，所有楼都像一个立体地图一般，刻在脑子里了。"每天中午，高耸的写字楼下挤满了排队坐电梯的白领，队伍从电梯口一直排到楼外。"不可能去插队，排队浪费时间，15层以下的楼，我都是爬楼梯的。"但15层楼以上的订单，白玮只能苦笑。"我尝试过爬到15层以上，结果一两次后体力就跟不上了，下午根本没法接单。"
不同写字楼，对骑手有不同规矩。有的允许他们乘电梯，有的只让他们乘速度慢的货梯，有的则根本不让他们进入大楼。为节省时间，白玮和老骑手们牢牢记住这些差别。
骑手们的午餐时间在白领饭后，"一般2点钟以后，去美食城的快餐，十五分钟吃完。"也有骑手会去田老师，那里给骑手75折优惠。
午高峰后，在一处停留过久接不到足够订单。白玮自己总结出规律，一点半到两点前，都是吃饭，一点半以后到四点半，喝饮料的比较多。"吃饭的点你就往吃饭的店走，喝饮料的时候，就去喜茶或者哪里，绝对有单。"
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周一到周五跑40到45单。周六周天可以轻松一些，35到40，附近都是上班族，周六周天订单不多。
下午五点开始，白领们走出大楼，骑手们也陆续下班。白玮则会继续等到十点。
在他眼里，这是份不错的工作，相比枯燥的流水线，这份工作更自由，可以四处走动，配送高峰后，可以稍微休息，和同事闲聊几句。
不开心的时刻当然会有，莫名其妙的差评，态度极差的顾客，以及专偷电瓶的小偷……但总体来说，这是一份付出和回报成正比的工作。
白玮和骑手们喜欢这种简单的规则，他们计算出实现理想需要付出的努力，然后将之换算成订单数和里程数，分配到每一天的订单里。
出 路
白玮的老家在甘肃庆阳下面一个县城，是全国著名的贫困县，地处黄土高原内陆，地形崎岖。目光所及，遍地高山。
当地人祖祖辈辈以种田为生，靠天吃饭。上世纪90年代起，男丁们陆续出门打工，大多到外地做建筑，同样下苦力，但收入比种田高出不少。
2006年，初中毕业的白玮和王小杰，成为了其中一员。来北京前，两个人去过东莞、广州、上海、新疆……在全国各地游荡，收入比在家种田多了，但债务同样一起多了起来。
2010年，白玮在老家盖了房子，一个大院带七间平房，花了20多万，其中大都属于借款。
王小杰比白玮幸运，他盖的房子没白玮大，时间也早，只花了6万多。"我那个时候，砖才1毛多一块，等到他开始盖房，已经涨到3毛了。"
但，王小杰的处境并没有好多少。
庆阳彩礼出名贵。2015年，央视《新闻调查》播过一集新闻纪录片，当时人均收入4000多的庆阳，彩礼要十几万。王小杰2012年结婚，花了7万。
白玮和王小杰进过工厂、当过门卫、做过装修。"别人吃不了的苦，我都能吃。"但是他们的日子却越发紧张。
来北京前，白玮的最后一站是新疆。"那的天冷，每年3月后才算开工，到10月就停工，工地按整年结算工资，平时，老板每个月发两千块钱生活费"。
2017年4月，白玮跟着妻子来北京找姐姐，因为闲不住，他干起了装修的活计。
清闲的时候，他看到路边招外卖骑手，便换了工作。"做骑手和做建筑时不同，骑手每月收入大体稳定，工资每月按时发放，而且多劳多得。"
第一年的春节，他一月跑了1300多单，拿到1万3千块，算上奖励，足有1万6千元。那是他这些年来收入最高的一个月。
白玮对骑手这个工作很满意，他把每月工资按用途分配，北京房租，夫妻两人在北京的消费，老家父母和孩子的消费。
当骑手的这两年，他把盖房子的债还清了。
去年4月，白玮把在老家做建筑的王小杰喊来北京，一起做骑手。"能挣到钱，你上来吧。"为了增添说服力，他还把收入截图发过去。
来到北京后，两个人基本没有休息过，"休息不起。"
王小杰盯着手机，不时瞄着订单信息，"要还债，要养活妻子和三个孩子。"上个月老大、老二交学费，他往家里打了7000多，转眼老三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虽然他们现在手头不宽松，但相比于老家，他们已经感到了满足。
来北京前，王小杰和白玮都是国家建档立卡的贫困户，现如今他们已成功脱贫。
不止他们，数万名甘肃籍美团外卖骑手中，有四分之一来自国家建档立卡贫困户。截至目前，85%的贫困骑手已经脱贫。
骑手对他们而言，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脱离贫困的阶梯。
数据显示，目前全国832个贫困县中，美团外卖平台的骑手覆盖了781个，覆盖率高达94%。2018年，平台带动贫困县67万骑手就业（有单骑手数基准），占总体骑手人数比例的25%。
令王小杰们满足的，不止是脱贫。骑手这份工作，让他们感得自己被人需要。或许，这才是以美团为代表的生活服务业平台的真正价值。
美团平台在带动就业的同时，把贫困地区的人口纳入到全国生活服务业产业链中，实现了人的价值增值，让他们通过自力更生，实现真正脱贫。平台式造血扶贫的关键，是建立了长效扶贫的机制。
喜 乐
穿着黄色工作服，骑着电动自行车，骑手们穿行在楼宇间，仿佛多年前在老家山间奔跑。这份工作，让他们感到了久违的自由。
"以前在超市卖水果，一站就是八个小时，也不敢随便和别人说话。"骑手郑贵龙说。
郑贵龙租住的地方离工作的站点不到3公里。午高峰结束后，他可以回家吃个午饭，偶尔还能请一天假，陪着妻子在古城地铁站附近的商厦转转，偶尔给妻子买双鞋，买件衣服。
骑手王立成的站点就在妻子工作商场对面。去负一楼取订单时，他会特意从妻子柜台前路过，喊一声："嘿，干什么呢！"然后夫妻二人谈笑几句。
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但是也曾遭遇过不愉快。
白玮曾接到一个订单，顾客备注"买包烟"。
配送时，白玮几次对自己说，"千万记得买，就是白送他也行。"可最后还是忘了，第二天的一个差评，扣了他50块钱。
下雨天，饭店高峰期时，如果配送超时，白玮会尝试向顾客解释。
顾客大都表示理解，有的还会嘱咐两句：安全第一，慢慢送。但也有人会在电话里喊：你要是送不了，就别抢那么多单！然后挂断电话，留给白玮一肚子委屈，"雨天骑手少订单多，系统分配的订单，自己无法拒绝。"
如此之外，还有个别差评令骑手满头雾水。有客户发现餐品不对，选择投诉骑手；有人因为骑手不打电话直接敲门，也留下一个差评。
除了订单评价问题，电动车问题也是困扰之一。
在王小杰印象里，周围同事一半以上都丢过电瓶。"被偷怕了，几乎每个骑手都会在车上绑一条小指粗的铁链。"
骑手们把这些喜悦与不易，掩藏在笑容背后，独自承受。
归 宿
骑手们喜欢抢单，喜欢加班，他们觉得越累越安全。
夏日的北京，天气炎热，白玮抬头看红绿灯的时候突然发现，高楼顶部是如此陌生。"平日里，只记得写字楼的1、2层，哪有时间看它的全貌呀。"
北京的高楼终归不是故乡的山丘，那里虽然简陋，却允许自己慢慢穿行。
上个月，白玮在北京过了30岁生日。"本来没想休息，这边消费也高，休息不起。"被妻子数落一通后，还是乖乖休息了一天。
孩子不在身边。两个人喊上王小杰和他姐姐，炒了几个菜，过了一个没蛋糕，没蜡烛的30岁生日。
在北京的这几年，白玮的房租涨了3次，从1300涨到1700，他觉得北京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
他一直想着攒些钱，回老家开一间美容店，因为妻子在北京美容院工作。"打算等孩子上小学时就回去，所以要赶紧弄起来。"
近些年，老家修了旅游景区，找工作并不困难，但收入却相差甚远。
王小杰和白玮曾合计过，在北京租个门面做餐饮，当了解到租金最少十万时，无奈选择放弃。"还是回老家现实些。"
王小杰打算等孩子再长大些，就回市里的大学开水果店，"大学生有钱买水果。"但照看门店至少需要两个人，目前妻子要照顾孩子。"再等等吧。"
对王小杰等人来说，回老家做骑手也是一种选择。美团的骑手网络，已经覆盖了全国2800个市区县。在甘肃兰州，一个骑手的收入也有六、七千元。
今年中秋，王小杰没有休息。国贸的白领大多早已放假，格子间里的灯光比平时暗淡，但大楼外灯光闪烁，五彩缤纷。
他骑车穿行在灯光间，有些想家，楼外灯光让他想起家里春节时放的烟花，那是山丘间少见的明亮。"已经两年没在家里过节了。"他们的中秋，大多留给了工作。
节前，郑贵龙原打算叫上两个同在北京的哥哥，"一起吃顿饭，尽量凑个团圆。"家里去年添了二胎，孩子在北京呆了半年多，便被送回老家，交给爷爷奶奶照顾。北京只剩自己和妻子。
每天午高峰后，在老家的儿子差不多午睡刚醒。郑贵龙喜欢躲在墙边阴凉里，在视频电话里逗逗孩子。
中秋那天，恰好轮到郑贵龙所在的小组值晚班。他没说什么，骑上车走出了家门。
月光下，他穿梭在古城附近的小区间，送了一单又一单。小区里灯火通明，路上只有提着月饼礼盒串门的路人，以及提着餐盒送单的骑手。
偶然一抬头，月亮挂在天边，"亮，圆。"他用手机拍了段视频，配上音乐，发到朋友圈。视频里，一个沙哑的男歌手轻轻唱着；"今晚的月亮真美啊，一起……。"
没唱完的半句，是"一起喝一杯吧"。他没能实现这个愿望，送完中秋最后一单回家，已经临近12点，妻子早已睡去。郑贵龙匆匆躺下，一夜无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