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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走出内卷,人为何不能自杀?对话奇葩说导师、“出圈”的哲学教授刘擎

作者:张杰 来源:封面新闻网2021年05月10日

专业学者走出书斋面向公众讲授,成为明星的案例,很多人都不陌生。十多年前,易中天纪连海等教授通过电视平台成为社会名人,至今犹有回响。近两三年,互联网平台的发达,促生了“网红教授”概念的诞生。

比起电视时代的各种讲坛的明星学者,互联网时代的“网红教授”,与年轻人的互动、黏度更高,分享的课题也更加生活化。比如在《奇葩说》中,哲学教授刘擎与经济学教授薛兆丰以“学哲学和经济学,哪个更有助于找对象?”为题的辩论,吸引很多年轻人,成为一个大型“圈粉”现场。

面对一个议题,刘擎总能以大众能够接受的角度,有力地、准确地传达出一些,不特别晦涩但有一定深度,明显看出哲学思考功底的观点,启发人继续思考,而且表达很精准、新颖。这或许跟他文理科兼修的知识背景和文艺青年的经历有密切关系。

刘擎

1982年,刘擎获得东华大学化学工程系的工学学士。两年半后,又获得该校该系工学硕士。跟当时很多年轻人喜欢文艺一样,刘擎创办过戏剧社,参与演出,写诗。他写于1985年的诗作《四月的纪念》,后来被乔榛、丁建华朗诵,成为配乐诗朗诵中的经典。

1990年代,刘擎前往美国留学攻读政治学,获博士学位。2003年,刘擎回到国内,在华东师大任教。现任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研究方向包括政治哲学、西方思想史等。自2003年起每年撰写《西方思想年度述评》,是许多学者每年的必读文章,也被哲学家陈嘉映称“国内没有第二人可以写出来。”

年轻人现场提问:

“人为何不能自杀?人生的意义在哪”

2020年末,一次偶然的邀约,刘擎上了《奇葩说》。从书斋里的学者,到网上的“宝藏导师”,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出圈了。

“出圈”的效应之一就是,在5月9日下午的文轩BOOKS书店,好像全世界的问题,都涌向了刘擎。如何抵抗教育界的“鸡娃”现象?青春期的“意义”去哪寻找?职场“打工人”的“内卷“焦虑怎么办?还有一个年轻人站起来高声问:刘老师,人为何不能自杀?生活的意义在哪里?

对于这些问题,刘擎都认真对待。尤其是关于“不能自杀“,他看着提问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跟他解释:“我可能无法绝对说服你接受我的观点,但是我可以这样提醒一下,自杀至少有一个错误在于,过度看重、放大当下这一刻的感受,并根据当下一刻感受去做一个不可逆决定。事实上,在你的人生未来中还有无数个’这一刻’。在未来的无数个’这一刻’里,你对生命会有另外的感受,会有别样的决定。我们暂且将你生命中所有的’这一刻’比喻成一个集体,那么所有的’这一刻’都对这个集体(你的生命)有投票权。如果你仅仅根据当下’这一刻’的感受去决定结束生命,那就等于用’这一刻’否决了其他的’这一刻’的投票权,是’当下’对’未来’的一种’暴政’。”

“没有谁一定是谁的导师,

我的写作只是一种思考的邀请”

年轻人容易为情所苦。遇到宝藏导师,自然不会错过,刘擎毫不含糊给出自己的“爱情观”:“我认为爱情就是要舍得自己。对方的幸福比自己幸福更重要。没有舍己为人,没有从算计中超脱,就没有爱情。 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说,经典意义上的爱,是一场小型的共产主义。当然,有的人在一段关系中,要的是经济安全或者其他东西。那也是一种选择。只不过,这样你就不要再问爱情的滋味是什么。”

在《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中,刘擎选取了韦伯、尼采、弗洛伊德等19位知名学者,通俗易懂地讲解了这些思想家的成就,探讨了他们关注的问题。“希望能给大家理解、反思我们的现代生活一些启发。”这也是他在得到app上讲课的内容整理。

作为哲学教授,写一本面向非专业大众的作品,是知识降维吗?“不不,不能这么说。生活是复杂的。情感的结构是复杂的。我并不觉得我比别人多一个维度。我希望我的书,是一种邀请,思考的邀请。大家一起来探讨。没有谁一定是谁的导师,大家都是同学,最多我可以算得上学长。也不是我启蒙谁 ,是大家一起思考。”

“出圈”后的刘擎很忙。比如最近他就陆续飞了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5月7日晚,赶到成都,在方所举办新书《2000年以来的西方》分享会。5月8日,立即赶往重庆的书店。5月9日,又折回成都,在文轩BOOKS书店(九方店)参加《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分享会。书店里满满腾腾,人气甚旺,看到刘擎现身,现场还爆发出欢呼尖叫声,刘擎说:“这场面感觉很不真实。还好我已不年轻,不然很可能被冲昏头脑。”

在接受封面新闻面对面采访时,刘擎坦言,阅读的时间的确变少了,会觉得有点慌。“像我这种在过往几十年养成阅读习惯的人,阅读已经是我本能的需求。如果哪天没有读书,我会觉得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唯有安静的深阅读,才会让我的心态好起来。”

对话刘擎

01

在“流量”之外,找到更多可能性

走出内卷,可以先从“花卷”开始

封面新闻:很多人看到你在辩论节目上的言论,被深深吸引。觉得哲学思考原来这么有意思,我也要学哲学,等等。你觉得这种对思考的兴趣,会比较长久地延续下去吗?还是说,终究着这只是一种暂时的看热闹的现象?

刘擎:哎呀,我还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我目前的感受是,大部分人只是觉得,我的说法比较新鲜而已。我最近出的书,比如《西方现代思想讲义》《做一个清醒的现代人》,或者其他一些书,起到的是一个桥梁作用,引导非专业人士进入阅读更深的哲学书。但是到底有多少人去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我完全不知道。其实,哪怕一些人只是看个热闹,也没关系。有一点收获,总比完全没有要好。

封面新闻:现在很多年轻人通过看短视频学习知识。影像确实有它的优势,比如直观,生动等等。你觉得,通过影像接受信息,跟通过深度的文字阅读学习,从哲学的角度分析,差别到底在哪里?

刘擎:人接受影像主要是一种感知,跟人的直觉有关。而文字主要是文化、理智的产物。人阅读文字获得信息,需要进行主动的思想转化。我们现代文明很大程度是跟理智的成果相关。看短视频当然也可以学习知识,但是如果过度陷入短视频,可能就没办法把握现代文明中,比较根基性的东西。作为消费端,看短视频获得信息就够了。但如果你要当一个创作者,光看视频肯定是不够的,还是要多读文字。

“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过着哲学生活,只是要提高这种自觉性。”

封面新闻:知识的传播有一个层层递进现象。比如像海德格尔这样的大哲学家的作品,被全世界的大学教授或者一流的作家读到,吸收营养之后,再去做一个转化和阐释的工作,然后才能被一般的大众所接受。作为学院里的哲学教授,通过大众媒介,直接跟普罗大众讲哲学,意义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刘擎:意义有很多个方面。比如说,普通人的生活也是需要哲学思考的。这不光是为了体现一种人文精神的关怀。还有就是,跟“哲学家问题”不一样,“哲学问题”本身,不应该有太多的专业术语,不应该与大众隔开。从原初的状态来说,苏格拉底、柏拉图一开始就是在生活中谈哲学。只是后来,学术分科,哲学才变得更精深和专业化。但是我们终究,还是要回到地面上,回到生活中,回到哲学的原初面貌。毕竟,哲学的最初的驱动力来自日常生活。试图对当下这种既焦虑又奋进,既高兴又沮丧等等复杂的生活感受,进行辨析,是我从事哲学思考的原动力。另外一方面,对于大众来说,思考本身也应该是一种生活方式,不是哲学家的特权。这种思考,不是说一定要获得多大的学术成就。苏格拉底说,未经反思的生活,不值得过。其实,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过着哲学生活。只是要提高这种自觉性。

“任何一个有思考能力的人,都可以一起来提高我们日常对话、思维的品质”

封面新闻:要进行有效的思考,需要借助有力的思考工具。比如准确的词语,概念。这是不少人并不具备的。所以我们会看到,很多人吵架吵不到点子上,逻辑混乱。也就是说,思考的能力是需要培养的。你怎么看?

刘擎:你说得非常对!改善概念、逻辑混乱这种思维状况,正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学者们所进行工作的价值所在。我完全没有自信说,我能起到多大的改变作用,但是我至少是一滴水,一粒沙。聚沙成塔,滴水穿石。其实这也不仅仅是学者可以做的事情,任何一个有思考能力的人,都可以参与进来,一起来提高我们日常对话、思维的品质,汇聚成一种高质量的公共知识、精神生活。

封面新闻:现在各种辩论,脱口秀节目很火。很多辩论就仅仅是为了辩论而辩论,就是为了压倒对方,为了赢得这场辩论,而不是双方为了抵达一个真理。你怎么看?

刘擎:在网络上讨论,很多的确是为了争个输赢。像我参加《奇葩说》,也是要争输赢。但是双方还是充分展开各自的观点。而且还有一个第三方,可以有机会去支持一个你原本并不认同的观点。

封面新闻:你每年都会做一个西方思想年度述评,非常受欢迎,被知识界广为称道,是每年年度思想界的一道大餐。2019年,新冠肺炎疫情深刻改变了整个世界。不少人感觉到一种“世界断裂感”。你的感受和思考是怎样的?

刘擎:我当然也一直没有停止观察、思考、感受。但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什么结论或者看法。这个世界不是线性的,它变好,不是一条直线,变坏,也不是。历史和时代总是起起伏伏的。当然,你要说,是“起”得更高,还是“伏”得更高,要看哪一个阶段。未来50年或者100年,都不一样。虽然深刻的思想者,往往都是悲观的。但是我还是选择做一个乐观主义者。因为我认同这样一个理念:你先相信事情会变好,它往往就真的变好。

封面新闻: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带来了知识的普及度提高,让值得传播的智慧,得到更大的影响力。但是,现在也出现了一个新的状况:过度追求点击率或者流量,以至于让流量成了指挥棒。导致很多人,产生了“流量焦虑”。没有流量,好像就被世界抛弃了。作为严肃的学者,您有怎样的思考?

刘擎:我想这种状况的背后,是单一的评价思维。小时候的单一评价标准是“学习成绩”,长大了就是“赚钱成功”。如今网络上,流量成为唯一的标准。要改变这种“单一”评价标准的状况,需要有流量的人来说,“流量不是唯一重要的。” 有钱的人去说“财富并不是唯一重要的”。至于“焦虑”,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只要有人的存在,有对比,有评价,就几乎一定会有焦虑。但我希望,我们的社会不要被单一的评价标准所囚禁,让那些没有财富、流量,在评价标准中比较弱的人,也有生存的更多的可能性。

封面新闻:“内卷”这样本来属于学院内的专业词汇,也成了网络热词。如何看待学术专业词汇成为网络热词?

刘擎:一个学术词汇走红,一定是因为这个词戳中了大众的某根神经。它精准、简明地抓住了大家普遍感受到的一种状态,“内卷”这个词就是这样。我们的确在生活中,见到不同的行业存在着一种“高度竞争,但其实很多都是无效的,彼此抵消的,无助于生产力有效提高的折腾”这种状况。所以我们看到这个词,就会心领神会。

封面新闻:对于一个想要做点什么,又不想被压力和功利内卷压垮的年轻人,你会愿意跟他们分享怎样的心得、建议?

刘擎:对个人来说,某种程度的“卷”是不可避免的,但要尽量避免卷入过深,更不能沉湎其中。稍微卷一卷,这就是“微卷”策略。同时,也可以想办法卷出各种花样,所谓“花卷”。“花”到一定程度就有可能变成创新,说不定就走出了内卷。

我并不反对鸡汤,但不要止于鸡汤

有思考力,鸡汤也可以喝出深度

封面新闻:不管是抖音还是微博,心灵鸡汤盛行。你如何看待心灵鸡汤?

刘擎:我并不反对鸡汤,但不要止于鸡汤。鸡汤可以带来某种智慧的闪光,但是浮光掠影。如果你能从鸡汤引发更多思考,就是好的。比如我曾看到一句话说,“听遍了世界上所有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哇,这不是在说我吗。但其实我们还可以继续深入追问、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些道理,并不是你自己真正懂得,所以你过不好。也就是说,哪怕是一碗普通的鸡汤,你依然可以喝出更多的东西,喝出深度,喝出原材料,喝出饲养场,喝出森林。

封面新闻:接下来,在上节目参与公共思考分享和在高校做研究、教学之间的时间、精力安排,将会是怎么的分配?

刘擎:坦白说,我没有具体的计划。大概是根据自己的心性来参与。我自己当下的感受是,现在参加的节目太多了。深度、系统阅读的时间会被影响。这会让我感到不安,觉得好像这一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做。我想如果我再年轻20岁,或许我会全身心投入到公共空间的知识分享事业当中。因为当一个面向大众发声的知识分子,往往比学院里的教授影响力更大。但是,过去几十年的生活,已经让如今的我,形成一个定势——我需要有足够的安静阅读时间。事实上,我把希望寄于比我年轻的学者,我相信他们会比我做得更好。哪一天我这种“前浪”被拍在沙滩上,我会高兴的。

【责任编辑:李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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