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流年
写到故乡的时候，我低着头
狼尾草和流水更低
石像在淤泥里比铜器更加安静
更容易长出斑驳的贝类
竖琴演奏的时候
仿佛能够从琴弦上拨动上千年的回忆
白马踏着湖水。一座山
荡起了钟声。我想到水中央的漩涡
很多年前它就在旋转
吞噬靠近的浮萍
人间越是小心，越是被这激流卷动
我想象着故乡，从未返回的名词
在一张宣纸上默写《小雅》
皇帝赶着羊车去追落日
傍晚，桃花在微寒中涌起一圈波纹
那是祖辈的记忆
还是北方，山羊越过长城，留下的歌谣？
月光撞击铁轨，山影像是有棱角一样
落在书写者额头
天地间，万物都是故土
我看着河流的时候，河流也在看我，并且
给我陌生的口音
月亮用神秘的姿势，在汉语中变迁
穿过两片相邻的云彩
我的姓氏如湖泊
写下去年的雪。近日的雪
在诗歌里燃烧，属于我的庄稼
火车西行，去往张掖。西宁
芒草很快就长高了，如同黑漆泼洒在
熟悉的地名上
雁群从静物流动的柔软中
抽出偶遇的山坡。麦子。梦境
牙齿——关于流年的叙述，需要更深的蓝
或是更凝重的乡音
从碎骨里抽出浮生
水和米。河流与谷物。山和塔
构筑思想里的硬度
也在构筑一座清白的城
昨夜我和妻子谈到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后来就睡着了。醒时我们已经到了开封
下一站应该是郑州
再下一站，是米和牡丹汇集的浮生
火车将要取道渭南——
我看着山顶的树
好像能够看清自己反复折叠的面孔
正在像泥土长出谷物那样
长出人烟
草的命。农夫的命。少女的命
看起来并不脆弱
但是渺小的他们在地图上，显得更加渺小
很多事都可以追忆，但不能用过去的事
否定它们存在的理由
太阳照见一片古老的战场
从碎骨里抽出浮生
向西的很轻似乎很轻，缺少历史
可废弃的铁，正在被磨砺
成为锋利的铁。坚持的语言不断把内心与国土
与真实的疆域连成一线
巴颜喀拉山，季风，羊群
雪和雪分界线正在贯穿一条河流，一段星光
长安书
烟圈渐渐散开。候鸟已经远去了
我还在盼着钟声敲响
盼着钟摆摇动时间
还乡。饮酒。我表现出来
某种难以忽略的态度
有焦虑，也有凝视
像一只鸟在对另一只鸟表达，久别重逢
南望：新城与旧城，铁轨与天空
组成了深邃的蓝与更加深邃
却不能用颜色形容的宇宙
生命是不可逆转的——指南针像一场雪
只要拨动它们
就可以拨动汉语。宿命
汉字中有思想的中国正在成熟，正在观察
时间的痕迹
丝绸古路深处，桃花向我邀请
把身体的温度传递给
路上行人，借他们的生命
阐述新的风景
一首诗写给祖国。写给我生命的四十年
或是父亲的七十年
小心地移动城墙，移动正在跨越它的山羊和
审慎的目光。雪落在一些足迹上
解开谜语，世界需要一扇窗
打开它，凝聚古意，重返丝绸与瓷器的波澜
藏地密码
从牦牛骨与海拔四千米以上
宁静的太阳里
抽出神性的洁白。心生万物
湖水和乡音都是真诚的，都需要
歌声抚平灵魂的细纹
浮生固有的内涵是一种颜色
而积雪背面，是石头，羊群
只需要一瓢清水就能
让时间静止，倾听它们的呼吸
格桑花开。我伸出手，握住干净的自己
那是一场雨，也是梦
是空行母在飞翔的时候向我传达
动态的明月。绸缎。瓷器
细致如美人归
我骑着一匹小红马。燕南飞。茶香肆意
如果世界再安静一些
就可以听清山中隐秘的事情了
我爱上一只狐妖
她来时踏着风，她落地，鸟群恍然若失
有许多人在等我讲述
一个梦的结尾
坐在对面的姑娘，说起古代的龟兹
湖水连天。天连井
湖水如银。银如月
我闭着眼睛
镀金的树叶缠绕在羊鞭上
我的国，古道上矗立的植物
在落日中摇曳，形状如若一场雨
抚摸熟悉的面孔
只是身后不再有茫茫戈壁，只有一列火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