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第四热的夏天

　　这是个可以载入史册的炎热夏天。根据NOAA（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的数据，2018年将是38年观测以来第四热的年份。NOAA的全球地图上，越是高于正常气温的区域显示越红，整个地球好像着了火。

　　更可怕的是，前3名并不遥远。根据NOAA公布的年度气候状况报告，榜首是2016年，亚军是2015年，刚刚过去的2017年则位列第三。数据来自65个国家，500多名科学家参与了观测，发布在《美国气象学会公报》上。老天打定了主意：没有最热，只有更热。我上次见到这种可怕的进取心，还是在一档女团综艺节目里。

　　天要热死我！肉体感受着冰冷数据背后的全球趋势，不到半小时就能飘出焦香。天地融化，柏油路上浮动的地气里，车辆行人都变形。从阳光里冲进地铁站的清凉空气里像是从诺曼底的浅海杀进陆地，晚一点就会被烤死或榨干。冷气一扑，汗凝成腻子，黏在皮肤表面。我们小区最坚韧的老太太都宣告败退，拎着折叠小板凳逃回家里——她们几乎总能在并不算怡人的温度中安坐在住宅楼投下的阴影里，谈笑风生。

　　地球被置于火上。在美国新泽西州，一只野鹿偷溜进人类的游泳池，试图求得一丝清凉。在英国伦敦，电风扇和冰淇淋供不应求，甚至出现短暂缺货。英国人用漫画自嘲：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中竖着著名景点海德公园的招牌。在希腊，高温引发的山火肆虐了半个月。在瑞典，最高峰凯布纳不断融化，在一个月里矮了一层楼的高度。

　　热量融化人面上的精致妆容，露出粗大的毛孔和焦灼的神情，它也融化地球的文明表象，暴露出隐藏的伤痕。

　　第二次世界大战在德国留下的炸弹有了再次活跃的可能。热浪引发了山火，正在逼近沉睡在柏林附近的地雷。在德国东部，水位下降，泥土里的危险暴露出来。最近几周，警察已经发现了24处新出现的残留弹药，是他们去年一整年发现的两倍。

　　全世界的门诊里，被热量击倒的病人疯狂增加，今年比往年情况更为严重。全日本的医院在过去一周内接待了2.3万名相关病人，是去年记录的两倍。

　　热是致命的。受热射病折磨的人体好像烤箱中的肉，难以回到曾经红润的健康状态。温度越来越高，脏器衰竭，最终死亡。根据美国国家环保局的统计，气象变化引发的疾病中，炎热相关疾病的死亡率是最高的。

　　和人们有时期待的不一样，死亡并不公平。那些在生活中挣扎的人在热的凝视下更为脆弱。

　　1995年，热浪席卷芝加哥，522人中暑身亡，这其中不少是低收入群体。因为城市热岛效应，都市的温度在同样的太阳辐射下高于郊区。而研究发现，那次灾难中，贫穷街区是整个城市中最热的区域。那里的房子简陋，很多只有铁皮外壳，街道缺乏绿化，附近工厂的烟囱热气腾腾，居民很少能买得起空调。

　　今年夏天，全世界被热浪带走的生命里，产业工人和其他需要在露天工作的人数量不少。身居南亚的印度人早已习惯了炎热，却也在今年夏天的攻势前招架不住。根据报道，中暑的人大多数是收入不高的平民，他们需要忍受漫长而闷热的公交车，或是在没有空调的工厂里劳作。

　　热背后的凶手是人。2017年的温室气体排放量巨大，不但是38年现代观测史中的最高，也是借助北极冰柱追溯的、往前80万年间最严重的。

　　冰川融化，海洋变暖，澳大利亚大堡礁的千年珊瑚在热水中死去。人类破坏生态，也难以跳出生态的循环，终被灼伤。

　　根据莫纳什大学今年8月发表的研究，情况只会更糟。他们借助既往数据，建立模型，预测了全球20个国家400多个社区在2031~2080年间的因热致死率。

　　对未来的模拟显示：极端情况下，相较于1971~2010年，悉尼、墨尔本和布里斯班的因热致死率将增长471%。而全球范围内，越来越频繁和持久的热浪将更加剧烈地收割生命，“特别是在靠近赤道的贫穷国家”。

　　在此刻的北京，外卖小哥在烈日下狂奔，从很远的地方也能清晰看见他们后背的汗渍。我打开空调房的门，接过食物，袋子是烫的。有水珠吧嗒一声打在袋口，小哥很抱歉地擦擦汗，追着电梯朝下一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