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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瘫挡不住享受速度的激情

发布时间:2018-03-23 05:51 来源:中青在线 作者:傅晓羚

  2017年10月,在西藏林芝地区难度最高的环山赛道上,钟承湛试着用臂力带动轮椅,在318国道上跑起来。远处,终年云雾缭绕的南迦巴瓦峰罕见地露出真容,与蓝天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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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笔: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傅晓羚

  视频编导:贾梦梦

  H5制作:中青融媒工作室

  文稿编辑:蒋韡薇

  又到了享受速度的时刻。

  零下20摄氏度的寒风掠过耳畔,积雪在视线边缘闪过,前方坡道在树丛畔猛地一拐,伴随着雪板与地面的摩擦声,白色轻雾扬起,雪道上留下了优美的半月弧线。

  2018年2月,加拿大惠斯勒山滑雪场,白色群山环绕中,身着火红色滑雪服的钟承湛双腿悬空,凭借双臂的力量在坡底顺势刹住,完成新年的第一趟滑雪旅程。他太喜欢这种冲向山下的速度感,“肾上腺素飙升”。

  这个铁杆滑雪发烧友,已经很久没有体验“站着滑”是怎样一种感觉了。每次从雪山坡顶向下俯冲,他的双腿都要被“死死地绑在那儿”,嵌入专门的坐式滑雪器材(Monoski)中,一动也不能动。如果不是5年前那次滑雪意外事故,他仍能体验“站着滑”的乐趣。

  2013年雪季的一天,钟承湛又一次和“快乐滑雪队”的成员来到河北崇礼滑雪场,在600多米高的山顶准备当日最后一滑。除了换上一对新的滑雪板,一切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自由啦!Come on!”黑色的身影踩着双板一跃而下,越来越快,在完成一个回转时,因为固定器没调好,滑雪板突然松开、脱落,他整个身体被狠狠地甩出雪道,径直撞向旁边的树。

  巨大的撞击产生的疼痛,让这个70公斤的汉子瞬间失去了意识,静静躺在树丛中。手术后,面对高位截瘫的现实,钟承湛的脑海里盘算着各种最坏的可能。如果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余生,“什么都不能玩,那就很惨了。”他长叹一口气。

  玩,被钟承湛视为人生最大的乐趣。他始终记得2004年在法国阿尔卑斯山脚下的霞慕尼小镇雪场的那些身影。人们穿着雪板登上去,然后沿着陡坡滑下来,原本需要一两天的下山时间,直接缩短到一两个小时,很省事,很刺激。

  他开始学习滑雪。每次去户外,都喜欢找陡峭的雪山爬,那样就可以从山崖往下“一段一段地跳、跳、跳下来”。他也喜欢骑越野摩托车,以每小时100多公里的速度穿山越岭,专挑很陡的山,找野路骑……

  一次次伴随好玩而来的惊险与刺激,令他近乎忘却了因之擦破皮、摔伤、断骨头的过往。他耸了耸肩,笑着用“死性不改”评价自己。

  这次滑雪事故终于让他“老实”了下来。人躺在床上,腰部以下都没了力气,左手举不起超过10公斤的重物,不用说登山、攀岩、速降自行车、越野摩托、滑翔伞、潜水、滑雪这些户外运动,就连直立行走都成了奢望。

  他选择抗争到底,“命运抛弃我,但我仍然要掌控命运”。

  病房内,这个一贯“好玩”的男人拿起电脑,习惯性点开视频网站,在搜索框内输入“瘫痪”“滑雪”等关键词,直到屏幕内弹出了一个残疾人滑雪的视频。画面中,运动者的双腿被牢牢套进一个保护套里,下方连接着一块又窄又长的滑雪板,依靠双臂握住雪杖控制滑行,从远处看宛如双腿悬空,在雪地上漂移。

  像一束阳光照亮心里的世界,钟承湛突然感到没那么悲哀,“皮划艇、滑雪都还可以玩。”他一下变得兴奋起来,让朋友们搜索各种有关残疾人滑雪的消息,联系教练。

  亲友觉得这个人“疯了”。“要学习和站式滑雪不同的技巧,虽然原理一样,但使用身体的部位完全不同”,滑雪队成员Mable试过坐进这种Monoski器材里面,却体会到“坐稳都难,更别说滑雪了”。

  对于学生的受伤,德国教练克诺特·耶格一直处在自责之中。耶格是户外圈的“偶像”,最擅长赛车和滑雪,曾创立了Big Pack(派格)户外用品公司。2006年,耶格倡议组建了快乐滑雪队,成员最多时达到100多人,钟承湛也是成员之一。

  为了帮学生重回雪道,2014年,耶格辗转联络到曾在冬季残奥会等世界大赛上拿下10多次冠军的德国坐式滑雪运动员Martin,作为钟承湛的坐式滑雪老师。

  但这位年逾古稀的德国老人最终没能看到学生以重生的姿态回到雪场自由飞驰的模样。距离2015年立春还有4天,耶格因心脏病突发,永远离开了最爱的雪场和学生们。去世前一晚,耶格用电脑发送了最后一封致Martin教练的邮件,信中写满了学生将赴欧洲训练的各项事宜,细化到滑雪课程安排和器材需求。

  在奥地利的那片滑雪场,钟承湛第一次坐上了视频中的坐式Monoski滑雪器,由于双腿被塞进保护套,没有知觉,他只能在滑雪队成员的帮助下,弓着身子,利用雪杖稳住重心、保持平衡。学习的第一天,暴风雪突袭,漫天飞扬的雪花中,穿着黑色滑雪服的钟承湛大口地喘着粗气,手臂禁不住地颤抖,才滑不到1米,人就摔向一边,扎进积了1米多深的雪堆里。队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他从雪地里“拔”出来。

  初学时,他摔得每一块肌肉都发痛。第3天,被“绑”在坐式滑雪器上的钟承湛找到了感觉和技巧,在蓝天白雪间越滑越远,灵活地在雪道中划出一个又一个S形。Martin教练表示出惊讶与期待:“也许我可以训练你参加2022年北京冬季残奥会!”

  不光是滑雪,两个月不骑摩托车,钟承湛就“手痒痒”。受伤前,他经常抽空和朋友跑到位于广州北滘的赛车场练习越野摩托,各种户外体育竞赛少不了他的身影。出院后,他专门改造了越野摩托车,在车座和车头之间安上了一个金色的脚踏支架,双腿嵌入金属支架内,即便摔倒也不会被车压住。

  “他总能让你感觉一切都不是问题”,快乐滑雪队成员呼延发现,钟承湛每次都会边玩边观察,把学到的东西融会贯通,然后转化成自己的思考,“没什么能难住他,就像水手一样”。

  除了运动和睡觉,钟承湛的其他时间全都在轮椅上度过。久坐引起血液循环不畅,常让他的下半身又麻又痛,晚上也睡不着。他轮椅上挂的运动背包,被书籍和各种药物填充。

  为防止肌肉萎缩、关节变形,他每隔十几分钟便在轮椅上反复双臂屈伸,每天花几十分钟压腿拉伸。“只有运动的时候,或者有事做了,分散注意力,我才会忘了疼痛”。

  轮椅上的康复经历,让钟承湛第一次真正了解到和自己身体状况相似的人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里。不少患者唉声叹气、自怨自艾,连家门都不愿意出,令他感觉“受不了”。人既然活着,还能吃能喝,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负能量?

  他发现,外出坐车,轮椅够不到公交车门;内急时找不到无障碍厕所,只能憋着回家解决;机场没有在机舱口取轮椅的服务,每次遇到,他都要理直气壮地拨通航空公司电话投诉……

  这些都让他感到,有时候,那些因为身体不健全而感到外出即“麻烦社会”的自卑,源于公共残障设施不健全,还有变幻莫测的人心。

  “残疾人一旦自卑,行为就会有一些异样,甚至自甘堕落,失去了追求美好生活的欲望。”但轮椅上的钟承湛仍试着找回健全时的欢乐,包括主动上网搜索如何能继续性生活——这被他视为生活中一项很重要、却往往被截瘫患者直接放弃的乐趣。

  “人生苦短,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想办法解决问题。”这句话,就这样一直被这个30多岁的男人挂在嘴边,并在生活和事业中践行着。

  4年里,他在奥地利的雪山上跌倒又爬起,滑过新西兰、美国的雪坡,骑着摩托车穿过四川雅安的群山,划着皮划艇从广州沿珠江逆流而上,坐着轮椅在拉萨参加西藏首届登山向导节,在318国道为川藏自行车极限赛选手喝彩,和朋友在澳洲的星空下烧烤欢度除夕,在云南大理为领攀户外运动学校挂牌,还加入了广东省残联组织的滑雪队,受邀赴张家口参加中国第一届残疾人高山滑雪锦标赛,并准备参加2022年北京冬残奥会运动员选拔。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包括带着轮椅徒手攀山的香港籍“亚洲攀石王”黎志伟、倡导无障碍出行理念的知名轮椅马拉松选手张健、中国轮椅滑翔伞第一人“大河”(张保玉)……

  钟承湛还创立了一家公司,生产中国的攀登户外产品。钟承湛表示,“就想干点事,对得住对这个行业的热爱。”

【责任编辑:贾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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