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新闻频道-- >> 中国青年报新闻
APP下载

直播伤害更是直播力量

发布时间:2018-01-31 05:52 来源:中青在线 作者:王梦影

  在过去一周的深夜里,我断断续续看了近20小时的线上直播,止不住地掉眼泪。

  1月24日,美国医生拉里·纳萨尔被判处40~175年监禁。他是明星医生、“奇迹创造者”,以擅长治疗伤痛闻名,一度为奥运会运动员服务,后来在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任职。他是连续性侵犯,对小女孩下手,年纪最轻的只有6岁,最早的指控可以追溯到20年前。

  156位女性来到法庭,面对曾经的侵害者,面对全世界,陈述自己的经历。庭审持续近一周,全程网上直播。法庭一开始预计会有90名受害者到场,随着庭审和直播持续,不断有人站到证人席上。

  她们的遭遇大多相似:著名医生让怀着梦想的小女孩平躺下来,告诉她这是正常治疗的一部分,然后开始用手指侵犯她们的私处,没有橡胶手套、除菌液或是润滑剂。有时他会当着她们的面自渎,或者做出其他性接触。很多女孩的父母就在几米之外,隔着拉起的帘子。

  对我来说,直面受害者的感受完全不同。

  第一位陈述者、金发的凯尔描述曾经的自己:牙还没换完,喜欢红色的卡通人物,讨厌算术。自6岁起,她遭到家庭友人纳萨尔多次性侵,直到12岁向父母求救。纳萨尔却说服了夫妻俩:这孩子是个小撒谎精。

  她逼迫自己一遍遍回忆受侵害的过程,“一步又一步”,周围的人并不相信她。在法庭上,她一身黑衣,没有流一滴泪。只有在提到“父亲”这个名词时,声音压制不住地颤抖。

  得不到家庭支持,她甚至不得不在侵害者家里做保姆赚钱,获得心理治疗的费用。她曾赌气表示“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家人了”。

  以前我一直不太能理解线上直播——信息点太散、过程漫长。这一次,我真正感觉到,每一次陈述停顿的空白都像无声的尖叫。麦克风里呼吸的嘶声、上下牙齿紧紧咬住的声音、眼泪酸在鼻腔里的声音……拳头一样一下一下打得我心脏揪紧,灵魂生疼。

  文字和数字有了面孔。156位女性,有染着泡泡糖紫色短发的朋克女青年、穿白色连衣裙的家庭主妇、马尾辫高高扎在头顶的奥运会奖牌得主、着黑西服的女律师……这些女孩从各自的生活钻出“水面”,掀开伤疤。这就是意义。

  面对她们,我再也不敢大言不惭说自己能了解这世上的苦难,因为哭泣都有156种声音。

  从她们的叙述中,我第一次看到了性侵害对受害者在身体和精神上造成的双重摧残。

  一个女孩在叙述中反复深呼吸。她望着侵害者,回忆过去自己将少女隐秘的心事诉说给他、荣幸于自己是他“特殊的小朋友”,甚至在他长达3小时的“特别治疗”后感激他的尽心。说这些的时候,女孩不时发出尖利的笑声,一脸眼泪。

  大部分的性侵发生在熟人之间。国内类似案件被报道后,对被害者与侵害者情感关系的关注常常甚嚣尘上。我非常想请所有受害者有罪论的持有者来看看这场庭审,看看这些女孩的脸。

  苦难不是这场庭审叙述的全部,更多的是力量。几乎所有的受害者都会在叙述中要求直接与侵害者对话。“拉里。”她们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因为要压制愤怒,声音微微发抖。

  “我恨你。你毁了我,你会在监狱里腐烂。”一个抽泣的年轻女孩说。

  “我们不仅是受害者,还是幸存者。我们联合在一起,高高站着,哪里都不去。”一名奥运会奖牌获得者说。

  “我想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小女孩不会永远这么弱小。她会长成强大的女性,返回来毁掉你的世界。”凯尔说。

  我的眼泪拼命掉。有多少性侵受害者能有机会回击施暴者呢?有多少受害者的家庭在期待自己的女儿、母亲和姐妹能够以这样的方式开始“痊愈”?

  那些面孔太美了。经过如此磨难,女孩还是成长为这些性格各异、生机勃勃的女人。

  针对拉里·纳萨尔的举报自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然而,呼救的声音在美国体操协会和密歇根州立大学层层叠叠的官僚体系里消失了。

  “我们没有受到保护。体系保护的是掠食者。”女孩们意识到,她们所拥有的只有彼此。

  直播镜头对准姑娘们的时候,她们的眼睛看着被告席上的纳萨尔,也锁定镜头外的我:相关机构是否知情?有多少人参与包庇他,让他逍遥法外如此之久?他们是谁?

  有直播评论说感觉自己也在被拷问。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当156个女孩的声音在清晰而有力发问时,我开始审视自己:我是不是那个冷漠世界的一部分,当有人受到伤害时,轻易地别过了头?

  瑞秋是第一个在媒体上公开实名举报纳萨尔的姑娘,在超过一年时间里也是唯一一个。她反复在问:“一个小女孩到底价值多少?”

  是啊,比起一个小女孩生命的尊严,我们花费一笔钱、打一场官司、做一次公开道歉、判一项合法惩处……又价值多少呢?

  整个世界都该坐在被告席上,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责任编辑:贾志强】
相关文章
你可能还喜欢看
热点新闻更多>>
图片阅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