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师三课丨我与我的老师

轻敲弹性的微凉键盘，搜索输入“湘潭师院 周定宇”， 互联网立刻跳出若干条目，首条就是：《超越自卑——论卡夫卡创作的心路历程》，作者周定宇…… 虚实之际宛如天地回春、万物复苏，他在我身边了，能感觉到他呼吸，及其予人的气息。

1992年秋我就读于师院，周定宇是我们的班主任，他刚刚毕业留校，穿着洁白衬衫、西装革履，微笑着、目光智慧而温暖。

学期进入冬季后，周日晚上我们在寝室聚餐，能干的同学电炉铁锅齐上阵，做出十来个荤素菜肴，配好了红星二锅头。周老师应邀而来，我们把大书桌当餐桌，全班男生挨着挤着、围住书桌喝酒吃肉谈笑风生，竟没有半点师生拘礼，老师和我们聊起大学期间如何学习、如何生活，鼓励我们开拓视野，先博后专，我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三十来平方米的寝室里飘荡着菜香、酒香、和我们愉快的笑声，夜幕浓黑了，他才挥手作辞，这是老师给学生的第一课。

老师的友善，并非中庸。在期末的班会上，我提出班干部滥用班费的反对意见，大概其他同学发言都持守中庸之道，我言语尖锐，引起全班纷纷议论，周老师开言了：“乱用班费可不行，班费必须合理使用。”他正颜正色告诫班干部规范使用，让主持班会的班长颇为难堪。我没料到班主任会如此“嫉恶如仇”，会如此旗帜鲜明支持我，确知周老师是如此正直、情无偏私，这回是尊师给我上的第二课。

第二年夏季，我和同学在寝室午休，由于天气炎热，敞开着寝室的门通风纳凉，中间我起床上卫生间，发现里面有个高大的陌生身影，我警惕质问，来人不言不语，反而对我动手，另外两位室友闻讯过来劝阻，混乱中拳来拳往，场面难以收拾。中文系的一位学生干事和班主任闻讯赶来处理，才知道来人是物理系的学生，到我们寝室解决内急。周老师肯定了我们安全防患做法，但学生干事说话温吞，物理系的这位闷哥仗着脸上挂彩又摔坏眼镜，把自己视为受害人强词夺理，周老师生气地站起来：“擅自进入别人寝室、又不招呼，当然要提防盗贼，还先动手，今天不认错道歉，那不是批评的事情，我们要交涉到物理系去，绝对处分！”闷哥这才低头检讨，又无奈给我们道歉，此次为人师给我的第三课。此事的调停，班主任完全展现了兄长般的担当。

世纪之交的那年，我带着女友返回学校，参加留校学友的婚礼，酒宴未散之时，学友告诉我：你班主任过来找你！在宾客纷纷的宴席大厅里，周老师从人群中挤过来，穿着青色夹克，还是那样自信的笑容，我赶紧走过去迎接老师，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很高兴地询问我的近况，还认认真真地看了看我女友，如同负责的老师检查学生的论文。遗憾愧疚的是：受他关爱的我蹉跎至今尚无建树，那时的女友也因志趣差异而分袂。

天下学生都有些暗似的情结：没有成就，不好见老师，尤其是尊师恩师，所以我不敢和他联系。

不联系，有时候就是永远失去。

2003年时候遇见湘潭日报社的女同学，她忽然说：“周老师走了！”

我吓了一跳，那么年轻怎么会死呢？

“肝癌要了他的命，2001年去世的。”她悲哀地说。

那瞬间我懵了！2000年我还在喜庆的酒宴上看到活生生的他，一年时间，好好周老师就没了？女同学说起看望病重老师的情景，他又黑又瘦，完全不是以前模样，大冬天的房子里冷冰冰的，没有取暖烤火，没有人陪伴，还独自抱病在那里批改学生作业。

“老师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应该治疗休息，还去批改作业干什么？”我问同学：

同学也伤感，自言自语：“唉—— 那时，工作已经成为他最后生命的精神寄托了……”

周老师是湘南祁阳人，家境清贫，辞世时年仅三十三岁，没有孩子，没有财产，主要从事西方现代派文学和比较文学研究，只留下满屋子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