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飞过这土地(随笔)
凌晨一点,坐在静谧的飞机驾驶舱里,望着远方的星星火火,闪烁着如同一只只温暖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把一抹柔情嵌进梦乡。一轮圆月挂在风挡玻璃上的一角,伴着远方,以及远方的远方,那些未曾企及过的地方。
深夜里的引擎声,像一个疲乏的男人的低声,哼哄着旅客安然入睡,驾驶舱中时有无线电传来管制员的指令,使得我和机长还保持着深夜里独有的清醒。橘黄色灯光散落在驾驶舱里,披在我的肩上,像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一杯温水熨帖了疲倦的身体一般。
伴着那条我飞过一次又一次的航路,我又一次飞过了这片土地。这片土地宁静、安和,像是沉睡的婴儿。月色如水,自天际倾泻而下,划过窗外偶有的云彩。随着浮跃的光影而心驰千里,又一次在一个跨越了高度与广度的地方,我回到了故乡。
故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又一次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莒南——山东与江苏交界处,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一个我生活了近20年的地方。那时,我还从未走出过莒南这个广袤而又渺小的地方。这个地方平凡,孕育着最简单的生活和最朴素的理想。
我出生于莒南,也成长于此。这里多丘陵,少有平地,沟壑纵横,祖祖辈辈的人们都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耕耘劳作。小麦、花生、玉米是这里最常见的庄稼,他们一茬又一茬地无怨无悔地扎根在这沂蒙山水之间,用朴实无华的真诚融入沂蒙人的血液中去。
沂蒙初春时节,麦田渴望雨水,北方的春天往往又是晴朗天,因而人们也像麦子一样渴盼着一场春雨的到来。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盼雨的心情都是焦灼的,我的父辈们更是如此。他们渴望一场雨水来救活一片麦田,也滋养了一家人的希望。若是盼雨无望,他们就又想着用河水浇灌麦子。那时的河水也依然冰冷得刺骨,却从不缺少浸在泥水里看闸灌溉的双腿,寒气入骨,待几十年后,寒湿凝于在骨与骨的罅隙里,在每一个阴雨天中隐隐作痛。麦子则在一场灌溉中得以生长,麦根扎得深,从土地深处吮吸难得的养分。
收麦时,往往与高考的进度相似,农家人对孩子考学的期许如同对麦子收成一样重视。他们深知,读书是改变窝在这片土地的命运的唯一方式,他们读书少,没有多少文化,也不知该以怎样的口吻去与儿女交流,提到最多的便是“好好学习”4个字。我父母也是如此。我没有理由去责怪祖辈父辈带给我的成长环境,倒也在中国最为广大的土地上吸收了最艰苦朴素的精神养分。
我很幸运,因为参加招飞,我被选拔成为一名飞行员;也正因招飞,我告别了生我养我的土地。而今再次飞过这片土地,又仿佛知晓了乡音,记住了乡愁。
当我飞过这土地,望着满天繁星之下的人间灯火,不禁有些感动。我曾见过繁华大都市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也曾扎在黄土地里,和父辈们一样劳作、播种希望。我深知,在最广阔的农村天地里,他们最朴素,也最贫苦。他们拼尽全部的力气也不过是想走出困在大山中的生活。
我飞过这片土地,眼里饱含泪水。航路附近的每一个城市都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在高空中俯瞰,灯火辉煌的城市都如同小说里的一句“十年后”一样,被平淡地一笔带过。可是我明白,在这璀璨灯火的背后,我又何尝不是经历了“十年中”的种种细节。灯火延绵不断,连着远方,我也沿着灯火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可是飞得再高,飞得再远,都不能忘记曾经生我养我的土地,都不能忘记曾在这片土地上流下的汗水和泪水。
今夜我从故乡启航,趁着繁星闪烁,伴着万家灯火,航行在少年曾经梦寐以求的夜空中,奔赴远方。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