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自然之树,更种下了人文之树
初冬时节,东北已然皑皑白雪,京城的枫叶亦被寒风摧败,金黄卧地,行人被寒冷驱赶着匆匆赶路。造物者是聪慧的,北方极寒,南方则温暖,男女双孩,苦甜双至。当我们一行人来到广东东莞的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时,一路上桂花的清香不断袭来。举目暖阳高照,天朗气清,环视园内株株粉色的异木棉花满枝头,冬季漫步在花香引路的石子小道,仿佛踏花于春天。异木棉又名美人树,原产南美洲的巴西、阿根廷等国,广东于20世纪60年代开始引种。美丽的异木棉花期从每年的10月至12月,盛花时花多叶少,花大而茂密,色彩繁多,白黄粉红,娇艳无比。
一行人在山道上悠闲并快乐地观赏着,那面随风飘动的蓝色旗帜上,“中外作家交流营”几个大字异常醒目。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作家中掺杂着白色皮肤、棕色皮肤的外国汉学家。有的漫步赏景,若有所思;有的忙于拍照,不舍得放过一个难以见到的美景。这些来自北京、天津、南京、武汉、吉林的中国作家以及来自乌克兰、委内瑞拉、埃及的汉学家,正一同前往山间的“文化艺术林”,每人一块标牌,一把铁铲,一个塑料桶,在认领到一棵“火焰树”后,挖坑,栽树,培土,浇水,种下一棵标注着自己姓名、有着特殊意义的文化之树。
作为“文化艺术林”的创意者,我特意寻找到5年前自己曾在这里种下的那棵“火焰树”。我抚摸着它,你长壮了;抬头望了望它,嘿,你长高了。我曾问黄淦波先生为何选择种植火焰树?他说,火焰树树姿优雅、树冠广阔,又四季常青,开花时最外缘金黄色看上去好似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又因火焰树全年均可开花,盛花期持续四五个月。黄淦波先生反问我,你不觉得这树与作家很像吗,都有火焰般的激情,优异广博,著作常写常青、常读常新,还有比火焰树更合适的树吗?
站在已初具规模的“文化艺术林”中,许多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一棵棵的火焰树根旁,我轻声地念着,蒋子龙,勒·克莱齐奥(法国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陈世旭,朱秀海,柳建伟,李晓东,黄亚洲,温亚军,王剑冰,龙一……不禁感慨:“自从2018年中外作家交流营在此种下第一批‘火焰树’,来这里的著名作家已近百位,而每一位作家以种下一棵树和在心里植入一棵树来作为保护生态、敬畏自然、书写自然的纪念。这一棵棵树种在山间,种在每位作家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耕种在他们的笔下,他们的文章里?人树合一、文树合一,让作家们有一份惦念,有一份牵挂,有一份责任。每当寒冷的冬季袭来,每当孤独寂寞之时,自然而然地会想到,远在东莞的观音山上有自己种下的一棵火焰树,她正把握着生机努力地生长着,保存着翠绿,怒放着火焰般的红花,释放着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心里便升腾起一股自豪与幸福。”
十年树木,以树寄愿。期盼作家们的作品能像这些火焰木一样:给大地固一方水土,增一点绿色,为人类提供多一点氧气,让人们欣赏并感受除了自然之美以外,还有不枯常绿、不倒常挺、不朽常葱的信念与坚守,是作家精神追求之内在动因所系。
雅聚于植树劳动的乐趣中,谈笑于铲土培根的挥汗劳作中,蓝天、暖旭,绿树,铁铲,黑土,流汗,在这初冬不能不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是一种只有人与自然交融中才会拥有的快乐。饱览了满山葱绿的魅力风光,呼吸到了万般清新的空气,开启了养眼、养心、养笔的文学之旅。此次活动的组织者独具慧眼,特意安排了一场与东莞第八高中的师生共谈生态文学与文学人生的对话。
从粗犷的植树现场到静静的会议室,一动一静,相同的是让我感动、惊喜的氛围。会场既朴素、整洁,又认真、活泼,20余位高中师生分坐在两边,从孩子们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的兴奋,他们的眼光中充满期待。
“全球生态保护与生态题材创作研讨会”的横幅亮出了会议主题,主持人一一介绍在座嘉宾,掌声阵阵响起。
来自乌克兰的西南林业大学外籍专家克秀莎、来自埃及的南开大学文学博士凌骁、来自委内瑞拉的南开大学西班牙语教师,对我国和他们所属国家的生态文学进行了对比和阐述,并向学生代表们推荐了他们所属国家不同时期、不同作家的重要作品。
作家冯秋子说:“从‘中外作家交流营’种下第一棵自然树、人文树,到现在已经有近百位作家在这里植树,这片国家森林公园自然生长着成百上千种植物,又不断引进文学之林的创作者认识山林、发现自我,体会人和自然辅助依存的关系,并种下意味深长的人文之树,陪伴这棵树的成长,也是陪伴自我每一天的成长。树是自然、勤勉的树,人是修习不怠的人,人树合一,是这座森林公园继续生长的积极元素和文化追求,也是个人敬畏自然、脚踏实地面对生活的警醒和鼓励。”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生态文学作家胡冬林。他终其一生守护着长白山森林,与动物为伍。在散文《狐狸的微笑》里,他这样的描写感人至深:“母狐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睛却黯淡无神,眼角有大堆眼眵,凄楚哀怜又十分紧张地盯着来人。见母狐眼角的眼眵,喜彦(胡冬林的朋友,曾经的猎人)心里发酸。心急火大和长时间口渴,动物才这样啊。他蹲下身轻声对母狐说,别动,别乱动啊我来救你啦。母狐听懂了话似的一动不动。”胡冬林以人的感情揣度动物感情,让读者有时流泪,有时欢喜,有时悲伤,有时振奋,因为他的笔下有动物的悲哀,有猎人的凶残,更有爱心的守护和奉献。树木不存,人岂生之,人不存善,自然罚之。
活动现场,我看见有学生眼睛里泛着泪光,我知道他们听懂了,他们走心了,是的,我们不仅种下了自然之树,更种下了人文之树。
作家黄灵香讲述了小小说作家、第七届葫芦岛市道德模范李伶伶的故事。李伶伶出生在辽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15岁上初中二年级时,因患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失去行走能力,被迫辍学。由于肌肉萎缩,她不能坐着读书,大部分的书都是趴在炕上读的,渐渐地她涉猎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开始了文学写作。她的第一篇小小说《张三买药》在《天池小小说》杂志发表,李伶伶收到30元稿费。那是她有生以来挣到的第一笔钱,她很兴奋,家人和村里人都很惊讶,没想到那个连路都不会走常年瘫在炕上的小姑娘居然自己能挣到钱。作品的发表给她带来了极大的鼓舞和信心。美国爱荷华州立大学终身教授穆爱莉读到李伶伶《翠兰的爱情》后,自叹“眼前一亮”。而央视制片人看到后,约她改编成30集同名电视剧。这笔稿费让她养活了自己、并为艰难的父母买了房,她用顽强的意志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作家们的话燃起了学生热爱文学的火焰,作家的写作实践在他们心中引起了震动。有老师感慨地说:“生态文学对于同学们是熟悉的。我们的山水田园诗,诗经,楚辞,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古代文人已经在涉及生态文学了,文字非常优美。如果说生态文学的背后应该是哲学,那哲学是什么?东方哲学讲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以和为贵,和谐共生,美美与共,这些现象的背后都是哲学问题。今天的研讨会我最大的感触,就是我们有这样古老的东方哲学的思想去看待现代文明带来的困惑,解读我们身边的人和事,去管理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地球,结果会很不一样的,我想同学们也会有很多的感受。”
令人感动的场面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叫马晓旭的女生站起来说,听了作家们的肺腑之言,让我知道了无论是抖音,网络,电影还是电视剧,再发达的手段,都逃不掉一个概念,文学是任何艺术的母体,没有文学,其他的艺术形式就会显出单薄,缺乏思想的深度和力度。文学可以改变人生,文学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我以后不追星了,要追文学、追作家。
掌声异常热烈,作家们眼里泛着激动的光,师生们洋溢着欢乐的笑,此时此刻我倍感作为一名文学写作者的责任之重,责任之大。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中国的未来需要年轻一代有良知更有拼搏的勇气。正如爱尔兰作家萧伯纳所说:“人生不是一支短短的蜡烛,而是一支由我们暂时拿着的火炬,我们一定要把它燃得十分光明灿烂,然后交给下一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