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问文艺何为
在这个时代，有关“文艺何为”的思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
一边是科技浪潮、媒介变革正在重塑创作生态，在文化的交融与话语的交锋中，文艺创作之繁盛前所未有；一边则是文艺工作者在众声喧哗的迷雾中探寻：文艺的时代价值是什么？文艺的出路在哪里？
面对“古”与“今”的交汇、“中”与“西”的碰撞，文艺工作者如何锚定方位、笃定方向？浙江文艺又该以怎样的姿态挺立潮头？我们不妨从六个问题切入，回应属于文艺的“时代之问”。
一问：大投入是否产出了好作品？
衡量一个时代的文艺成就最终要看作品。在新大众文艺的浪潮中，似乎人人都是创作者，人人又都是评论家。怎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好作品？这一问题频频引发公众热议。
这几年，浙江持续推进新时代文艺精品攀峰行动，不仅砸下“真金白银”扶持文艺创作，还通过组团采风、名家辅导、展览推介等方式助力精品孵化，浙产文艺作品拿到了上百个国家级文艺奖项。但正如《之江新语》所言，“文化产品不能故作‘清高’，不屑于讲‘票房价值’，不能再走创作—获奖（省优、部优）—‘搁’优的老路了。”专家眼中的好戏，是不是老百姓心目中的好戏？投入的大手笔是否换来了作品的高质量？需要时代的审视和实践的检验。
越剧《新龙门客栈》《钱塘里》、婺剧《三打白骨精》等现象级好戏频出，浙产剧《狂飙》《藏海传》引发全民追剧……这些“叫好又叫座”的文艺作品证明，真正的好戏，完全可以雅俗共赏；真正的好作品，必定是“眼”向时代、“心”向人民、“笔”向生活，是在作品中倾注热爱与匠心，是独辟蹊径的创新创造、不厌其烦的精打细磨。用心的作品，时间看得见，观众更看得到。
二问：优质文艺资源有没有走向老百姓？
作品再好，如果只能束之高阁，“养在深闺人未识”，即使获奖再多也与群众隔着一道“墙”，终究生命力有限。
当下，文艺作品走向群众的路径并不均衡，存在明显的“冷热温差”。在大城市，热门电影和演出往往一票难求；而一些农村地区，仍存在文艺供给的“真空地带”，人们能接触到的内容相对单一、形式陈旧，缺乏新鲜感和吸引力。究其原因，绝非农村百姓“不识货”，而是优质文艺资源的供给数量仍然不足，下乡入户的通道尚未完全打通。
让好作品真正“飞入寻常百姓家”，关键不在于建多少文艺场馆，而在于让优质资源流通起来、直达基层，精准对接百姓需求。比如，浙江婺剧团多年如一日坚持送戏下乡，所到之处，十里八乡的百姓便闻声而至。又如，不少优质书法展、摄影展、画展也办到了田间地头，让高雅艺术变得触手可及。让更多有品质、有温度的优质文艺资源跨越山海、穿梭城乡，从殿堂走向街巷，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新期待，正是文艺为民的生动实践。
三问：这个时代需要怎样的艺术家？
回望之江文脉，这片土地上曾孕育出无数文艺巨匠。笔端有情、心中有人的顾锡东，一生践行“艺术为人民”的刘文西，唱响“希望的田野”的施光南……他们不仅拥有精深的艺术造诣，更具有高尚人格与时代风骨。
而我们也看到，新一代“文艺浙军”已经成长起来，省青年文艺“新峰”“新荷”“新松”等人才不断冒尖，正向着自己心目中的那座高峰攀登。但在攀峰路上，有人为了更快地“被看见”，走了不该走的捷径；有人被半山腰的“乱花”迷了眼，停下了更向上攀登的脚步。外界常存疑问：新一代的文艺大师在哪里？
文艺攀峰之路不易，需要给“登山者们”多一些托举与掌声。新一代艺术家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们的新视角、新思考与新表达，不能再用传统的标尺去衡量。但个性表达的“小我”之中，不能少了与时代同频、与人民共情的“大我”；创新突围的背后，也不能丢了“板凳甘坐十年冷”的艺术定力，失了对脚下这片土地最深沉的关怀。
四问：文艺能否成为经济增长新引擎？
2020年至2024年，浙江文化及相关产业增加值从4584亿元突破至6600亿元；规上文化企业数量持续扩容，从5107家增至6747家……一系列“硬核”数据的背后，是文艺正在成为浙江经济增长“新引擎”的发展之势。
这几年，浙江以“文化+”的创造性融合，将深厚的人文底蕴转化为高质量发展的新动能。宇树科技的机器人与舞蹈家斗舞，国产3A游戏《黑神话：悟空》圈粉全球玩家，杭州西子廊桥的盲盒音乐会吸引众多年轻人打卡……文艺与多行业“联姻”，正催生各种新业态，创造出新的消费需求，为经济发展带来蓬勃生机。
但轰鸣声中亦有“成长的烦恼”。譬如头部平台型文化企业稀缺，文艺爆款成功密码难以复制，影视“大部头”常陷于短期回报与长期投入之间的博弈，文旅融合的流量难以转化为“留量”，等等。如何推动文化文艺与经济社会发展同频共振、双向赋能，仍需进一步破题。
五问：“艺术乡建”怎样赋美乡村？
行走于之江大地的乡野之间，“艺术乡建”的鲜活印记随处可见。在衢州市柯城区余东村，爱好艺术的村民“白天扛锄头、晚上拿笔头”，2024年，余东村农民画及文创产品产值超过2200万元；在湖州市吴兴区，昔日的废弃老粮仓、羊圈摇身一变，成为乡创空间、漫画美术馆，研学旅游风生水起……
“艺术乡建”究竟有没有让乡村既美且富？众多“艺术乡建”的实践证明，艺术从来不只是乡村环境的“涂鸦墙绘”，更是撬动产业升级的“文化杠杆”，能将乡村的寻常风景转化为真金白银的发展动能。
如果说一村一隅的变化令人欣喜，那么背后的机制更显深意。浙江的“艺术乡建”没有停留在“短、平、快”，而是借助艺术家驻村、引入“文艺村长”等机制，培育更多带不走的村民艺术家，让“美”与“富”有了深扎下去的根系。我们期待，更多乡村在艺术赋能下既见“颜值”、又有“产值”，让共富图景在广袤乡野间徐徐铺展、生生不息。
六问：文艺出海如何“扬帆远航”？
随着中西方跨文化交流日益频繁，文艺成为新时代“下西洋”的重要载体。近年来，网文、网剧、网游作为文化出海“新三样”，在海外刮起“中国风”；与此同时，中国书画、戏剧、音乐、舞蹈等越来越多的传统艺术扬帆出海，收获了许多“洋粉丝”。
但我们也不应忽略，在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文化海域上，藏着悄隐水底的“暗礁”，意识形态的“围墙”依然存在，文化背景的隔阂尚需弥合。有的文艺作品在国内反响热烈，出海却频受冷遇，不少外国观众表示“看不懂”；有的文艺交流停留在“走过场”与“一日游”，作品出海但不出圈，未能真正融入当地主流文艺市场。
面对风高浪急的国际环境，文艺出海如何从“走出去”到“走进去”，在文化的“大航海时代”扬帆远航？答案在于，文艺创作需要寻求多元价值中的“最大公约数”，用人类共通的艺术语言讲好中国故事，也需要实现从“借船出海”到“造船出海”，在出海渠道与传播路径上掌握主动权，向世界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艺如星火，时代的浪潮越是奔涌向前，就越需要文艺守护人文精神、吹响思想号角。“文艺何为”的答案不在别处，就在文艺工作者的笔端、脚下和心中，就在笔墨当随时代、艺术扎根大地的生动实践中。唯有与时代同行、与人民同向，才能让文艺始终成为照亮心灵、滋养社会、推动进步的那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