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教育+AI’，而不是‘AI+教育’”提供注脚

中青报·中青网 见习记者 张仟煜 记者 李超

“过去，大学的作用是防止人无知；但有了AI后，人们很难无知”，西交利物浦大学（以下简称“西浦”）执行校长席酉民表示，如今教育的目的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面对AI带来的冲击，全球大多数的大学仍延续“知识导向”的教育体系，这使得大部分学生的能力在毕业时已不如一个通用AI模型。

西浦是一所年轻的学校，在AI浪潮打湿教育的衣衫时，这所成立19年的大学，如同它那没有围墙的校园一般，积极拥抱了这项新技术。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西浦在2023年就构建了“XIPU AI”（西浦君谋），率先开启了“教育+AI”的创新实践。

“是‘教育+AI’，不是‘AI+教育’。”席酉民强调，AI时代的教育更应回归到“人的成长”。2024年，西浦发布了《教育+AI战略框架2025-2028》，明确提出从“知识导向”向“融合智慧培养”转变的育人理念，从科学技术、哲学思维、人文艺术和心理韧性等方面培养“有辨别力、能应对不确定性”的人。

今年是该《战略框架》落地推进的第一年。在刚刚结束的一个学年里，基于“XIPU AI”，西浦已相对全面地构建起“AI支持的教育体系”，包括将20多种国内外主流大模型和AI能力集成在包括超算和智算的数智化平台上，提供给全校师生免费使用。系统性地开展AI教育，包括将AI通识课程覆盖到大一的学生，通过成体系的AI相关培训课程赋能教师和学生；西浦学习超市和IT部门通过技术支持、培训课程、工作坊以及案例竞赛等各种形式，促进AI技术在教育教学、科研、行政办公，以及服务等各方面的应用，实现了例如AI助教系统辅助学习与评估等。

从0.5到1

在AI时代，完成一项任务的起点从0变为了0.5。西浦智能工程学院的师生或是校内使用AI最频繁，也最会利用AI的一群人。他们用AI写基础代码、生成各类图表、查缺补漏，该院计算机系副教授马洁明坦言：ChatGPT出现后，学生的作业质量有了明显的提高。

“在如何使用AI这一块，学生是我的老师。”马洁明说，他有两个学生会将网上搜集到的AI使用方法汇集成知识库，以更高效地使用AI。比如，用AI快速找到与科研项目相关的资源、并建立基础数据就是马洁明向学生习得的。

在智能工程学院计算机科学专业硕士生徐万芳看来，学院几乎每一个老师都会提到并鼓励学生使用AI。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一位老师的“反其道而行之”，让学生用AI去评价他们作业中出现的漏洞。

进入西浦一年来，徐万芳惊叹于学校为学生提供的AI使用资源。她欣喜地告诉记者，西浦自主研发的“XIPU AI”平台为她和身边的同学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这个平台接入了全球20多种主流的AI大模型入口，“出来一种（大模型）就接入一种”，且供学生免费使用。此外，在“西浦君谋AI”平台上，师生还可以与AI助教互动，AI助教能根据学校的教学和管理需求进行个性化定制与模型训练，优化学习路径，实现个性化学习。

在西浦首席数字官、知识与信息中心主任毕新看来，AI在教育领域的核心价值是“实现大规模的个性化教育”。毕新解释道，AI助教基于大模型和课程本地知识库构建，能有效解决学生随时随地的提问需求，以及教师回答重复性问题的痛点，并支持文字问答、测试题生成等各类教学和学习过程中的场景。

在以鼓励、积极引导和培训支持为主要牵引的前提下，2024-2025学年中，AI助教已覆盖80%以上的院系，有257门课程引入AI助教。其中，西浦国际商学院所有的课程都融入了AI助教。据统计，在超半数的课程中，学生的成绩相比上一学年有了明显的好转，以《商业规划-税务》为例，该门课程的平均分从54提到61（西交利物浦大学采取英式评分体系，本科生课程及格线为40分，研究生课程及格线为50分），挂科率从14.7%降到了2.1%。

在助力学生学习AI并使用AI学习的过程中，西浦分层次、分阶段、分群体进行针对性地培养。例如，大一全体学生学习AI素养相关课程，包括AI的优缺点及基本使用伦理；大二学生的AI相关课程则会与学生专业背景相结合，学习如何将AI应用于特定领域；大三学生则是在某个领域深入研究并使用AI，将AI应用于特定场景以解决实际问题。

“在教育领域，人工智能不应也不能被禁止，而应被积极应用。”席酉民曾指出，人工智能影响深远，所有人都有机会通过人工智能站在由人类已经积累的知识搭建的同一平台上，利用人工智能生成各种问题的解决方案，但其过程和结果取决于与之协作及共生的人。

重构评价体系

AI进入校园后，给教师提出了新的要求。西浦同步开设了针对教师的AI讲座及培训。据毕新介绍，既有月度的常规讲座，也有专题讲座和相关的活动及AI应用比赛，如AI Learning Day等主题日活动，每一场都有上百名各个学科的教师参与其中。

黄炎宁是一名来自西浦人文社科学院媒体与传播学系的青年教师，“如何让学生更合理地使用AI”是近年来一度困扰他的问题。

在开放性的课堂讨论中，他发现鼓励学生向AI提问，AI的回答会进一步启发学生思考。但同时，不少学生开始习惯于独立思考而不是去和别的同学交流，讨论课变成了作答课。另外，那些课程投入度不高的学生会用AI来完成作业，但黄炎宁总觉得，其生成的内容虽然正确，但总感觉缺少思考和创新甚至有时因AI“幻觉”学生的作业会被判为0分。

让黄炎宁未曾想到的是，“科班出身”的马洁明也和他一样曾陷入难以判别学生作业质量的困境。逐渐地，马洁明将评价方式由“结果导向”转向“过程导向”，如学生解决问题的思维过程、创新能力等。

“需要改变的不是学生如何利用AI，而是彻底改变对学生的评价制度。”席酉民表示，未来人才的能力和素养将被重新定义，大学的教育理念和培养模式需要颠覆性创新，其中包括教学过程、评价方式及支撑体系的重塑。

在马洁明的课堂上，他几乎是毫无限制的“任凭”学生使用AI。在这个计算机系的老师看来，AI就像人的另一个大脑，没必要区分使用的是哪一个脑子，更重要的是“如何让它们配合得更好”。

“总有一天AI会让人无感”，马洁明解释道，这意味着未来的AI会更进一步融入人的生活和工作，以至于人无法分辨出是AI做的，还是人做的。“你不会因为使用了AI而感觉更高级，也不会因此感觉到你在作弊”，马洁明说，“AI会和人融为一体”。

在西浦，重构评价体系，并不止步于高等教育，还有产业的融合发展。其中，西浦生态超市是西浦基于自身积累和资源优势、主动应对数智化浪潮而建立的一个生态系统，致力于在教育、科研、工业、政府和社会等领域构建数字化、网络化和AI融合的生态，为成员和合作机构创造价值。

此外，西浦和百度集团、苏州工业园区三方共同构建了西浦－百度人工智能创新联合体，而西浦产业家学院则是集产业研究、联合实施、人才培养、智库服务等于一体的新型跨学科、生态型机构，通过整合产业资源，学院为学生提供丰富的实践机会，培养适应产业需求的AI及各类创新人才，打造AI创新创业生态圈。

在产学研协同育人上，西浦持续探索了七八年。如今，在西浦创业家学院（太仓）有7个行业学院，与300多家包括世界500强及中国知名企业合作，试图建立与社会资源深度融合的教育方式，将企业高管培养成西浦导师，并建立多个产业生态平台，培养学生的专业技能、行业素养和创业精神。目前，西浦创业家学院（太仓）已向社会输送了3000多名创新人才。

以人为本

事实上，西浦并不认同“人工智能将取代人类智能”的论调。席酉民强调，AI是一种工具：它既能增强人类能力，又无法替代人类特有的精神特质——信念、热忱、好奇心、创造力、批判思维、情境智慧、伦理判断以及应对不确定性的能力。

在“工具不断强大”的时代背景下，“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应得到强化。在席酉民看来，人的成长、人文素养和社会阅历是AI无法替代的。而教育工作者的任务则应转向帮助人的成长，这意味着，教师必须朝着“教育家”的方向迈进。

在人文关怀和温度上，AI或许永远都取代不了人类。对此，产金融合学院即将步入大三的学生袁泉深有体会。前段时间，她准备参加校外导师的科研项目，但对于项目的落地执行她总在心里发怵，于是她习惯性地去找AI，几个回合的对话下来，她觉得AI说的都是“宽泛且正确的废话”。

于是，她鼓起勇气找负责项目的老师面谈。老师不仅鼓励了她，还在白板上为她画出了让项目具体落地的思维链路，“瞬间就感觉心潮澎湃了”，袁泉说，“知识AI能给，但人与人的交流AI替代不了。”

AI是重塑教育的转型契机，教育必须从“知识传授”转向“融合智慧培养”。席酉民认为，“教育+AI”绝不能止步于认识人类智能（HI）与数字智能（DI）及其交互作用，而应基于对两种智能的深度解析与融合机制的探索，构建人类全新的能力和素养体系，包括与AI互动“纠缠”的能力，从而使个体能有机融合HI与DI，进而产生更高层级的“融合智慧”，以应对未来面临的各种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