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上海历史源头:崧泽遗址
澎湃新闻记者 陈若茜
“上海第一人”、“上海第一房”,提起这些名字,都与六千年的崧泽遗址相关。
上海市青浦区赵巷镇崧泽村,在一片农田和河流的掩映下,低调地矗立着一座讲述上海历史源头的博物馆——上海崧泽遗址博物馆。博物馆馆舍不大,高低错落宛如古老村落剪影,完美融入周边江南水乡的人文和自然风貌。
1957年,崧泽遗址被发现,开启了持续半个多世纪的发掘、保护和研究工作。它是上海最早进行大型科学考古发掘的古文化遗址之一,把上海的历史一下前推至6000年以前。崧泽遗址博物馆作为在原址建立的上海第一座史前遗址博物馆,成为展示崧泽遗址的重要窗口,成为公众了解上海6000年前历史和传承上海古今文脉的所在。
寻找东晋袁崧墓,意外发现崧泽遗址
崧泽遗址所在的青浦区崧泽村是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周围河港交错,农田棋布,这仍能反映在当下崧泽遗址博物馆周边生态中。上海崧泽遗址博物馆位于沪青平公路沿线,在一片农田、绿地和河流的掩映下,显得低调亲和。建筑外观布局高低错落分布,犹如古老村落的缩影。
考古界早年曾有“上海无古可考”之说。老一辈考古专家都说,在柏油马路上如何考古。1957年,崧泽遗址的发现结束了这一局面,并且至此进入崧泽遗址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考古发掘历程。
当年最早到青浦县(现为青浦区)做考古调查的考古工作者是上海文管会、上海博物馆原副馆长黄宣佩先生与上海博物馆考古部原副主任孙维昌先生。据黄宣佩和孙维昌先生当年口述,当时重点去了青浦的福泉山和崧泽两个地方,到崧泽是因为县志上记载崧泽村的假山墩有袁崧墓。
“我们感兴趣的是这个是不是晋代的墓,当年去调查的时候还是说上海无古可考,能够有1600年以前的遗迹也很了不起了。”黄宣佩先生说。“我跟黄宣佩同志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在青浦展开一些调查,终于发现了崧泽这一个古文化遗址。”孙维昌先生说。
1961年、1974年,以黄宣佩先生为领队的上海考古工作者先后两次对遗址进行了有计划的发掘,考古发掘表明崧泽遗址是一处新石器时代至战国早期的遗址,并且发现了马家浜文化遗存和崧泽文化(后来命名)遗存。
根据这些考古工作成果,1987年由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主编,出版了《崧泽——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一书,这是上海第一份正式的考古专著,书名是由当时的上海市市委书记江泽民题写的。也是在这两次发掘的基础上,“崧泽文化”的命名得到广泛的认同,成为第一个以上海的地名命名的考古学文化。之后又经过几代上海考古工作者的接棒,使得崧泽这处古文化遗址的文化内涵越来越丰富。
曾参与崧泽遗址考古发掘的上海市历史博物馆研究员张明华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崧泽遗址自下至上堆积了六千多年的马家浜文化、五六千年的崧泽文化、四千多年的良渚文化和零星的西周春秋时期的遗存;中心是一个葬有一百多座五六千年古墓的大型墓地。发现了上海第一人、第一房、第一锅肉(距今六千多年),石器加工场(距今五千多年)……尤其可喜的是这里还发现了中国最早的水井,最早的粳、籼两种栽培稻,最早的家猪,最早的玉琀……
“松泽遗址它的级别并不高,应该算是一个史前人类的普通村落,但是展现了上海这片土地上古代先民的生产、生活场景。同时,崧泽文化的发现填补了马家浜文化和良渚文化之间的缺环,为良渚文明达到中国史前文明的一个高峰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上海博物馆原考古部主任宋建告诉澎湃新闻。他也是崧泽遗址考古当年最早“上海第一井”的发现者。
“考古学者们都认为崧泽文化是一个非常有特色、思想非常活跃的阶段,比如崧泽文化的陶器,它种类丰富,造型富有创造性,这说明文明化开始于这个阶段是有它的基础的。崧泽文化是文明化的开始,它的影响力在整个环太湖地区、甚至扩大到长江下游地区。”宋建说。
近十年来,崧泽遗址的发掘、保护和研究工作仍在持续进行。据上海博物馆考古研究部主任黄翔介绍,崧泽遗址的考古工作已经进入第三阶段,遗址得到有效保护、展示与利用。“2014年,上海崧泽遗址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崧泽遗址的展示与利用也进入新的阶段;到2018年,我们基本完成对崧泽遗址的全面考古勘探; 2021年,崧泽遗址成为上海唯一一处入选百年百大考古发现的古遗址。”
从遗址到博物馆的探索实践
崧泽遗址所在的青浦区崧泽村是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周围河港交错,农田棋布,这仍能反映在当下崧泽遗址博物馆周边生态中。
走过崧泽遗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2013年,崧泽遗址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站在通往遗址博物馆的石桥上,底下是一条东西向的小河流弯弯绕绕,河道很窄,未经修整,秋冬季还能看到沿河岸成片的芦苇弯弯曲曲向远处延伸。眼前的场景,引人遐想,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海先民曾经耕作、渔猎在此,6000年沧海桑田仿佛就在苍茫一瞬间。
崧泽遗址博物馆当年是直接建造在经过发掘回填的遗址原址之上,处于崧泽遗址最核心区域,当年的墓葬及“上海第一人”、“上海第一房”都是在这块区域被发掘出来的。相较整个崧泽遗址约15万平方米的保护范围,崧泽遗址博物馆的占地面积仅为其十分之一。崧泽遗址博物馆可以说是目前公众唯一能够见到、可供追忆当年崧泽考古发掘场景的处所。
上海崧泽遗址博物馆于2003年立项,是上海市“十二五”重大文化设施建设项目。经过10余年的筹备和建设,于2014年5月18日正式对外开放。其作为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上海革命历史博物馆)的分馆,定位为“遗址保护管理、出土文物收藏、学术研究、乡土史教育及文化休闲旅游”,致力于传承与守护上海历史。
在20年前,在原址上直接建博物馆,这算是一个比较超前的理念,建造之初也面临过一些争议,严格来说,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遗址博物馆”,因其展示的并非遗址本体。
在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原馆长张岚看来,崧泽遗址博物馆建造之初,总体来讲在全国范围内遗址博物馆还是不多的。中国遗址博物馆的实践肇始于1953年建立的中国猿人陈列馆,其代表性的有1958年建立的半坡遗址博物馆和1975年建立的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在新世纪初,遗址博物馆有2005年建立的殷墟博物馆;2006年建立的汉阳陵博物馆和2007年建立的金沙遗址博物馆。“上海是先行者之一,代表了上海考古界文博界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
张岚表示,遗址博物馆可以在科学保护考古遗址的前提下,协调考古科研、遗址保护、社会展示、经济发展、居民生活改善等诸多方面的关系,是最适合遗址保护和满足社会文化需求的手段。在学术层面得到社会的认同,只是在文化和经济的平衡上一直有不同的观点。
观众了解上海六千年前历史的窗口
崧泽遗址博物馆从外观上想要打造的是古老村落的缩影,欲将小桥、流水、村落和庭院融入建筑之中。展厅入口处,仿造的是当年遗址发掘时的地层剖面,剖面上浮现着影影绰绰的投影,是仿造考古遗存中一些陶器、玉器上的刻划符号,同时还有一些陶器和贝壳遗存。
馆内基本陈列模拟遗址环境进行展示,一部分通过展柜展出崧泽遗址出土的文物实物;另一部分是模拟考古遗址的一些复原场景,比如展厅内复原了当年发现“上海第一人”的墓葬场景,复原了考古发现的“上海第一井”、“上海第一房”等,以及能够看到根据考古发现的头骨,结合成像技术复原的“上海第一人”的容貌。
上海崧泽遗址博物馆具有科学性、现场性、体验性等特点。张岚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博物馆的基本陈列是以20世纪60年代到本世纪初的历次考古发现和研究成果为基础进行展示和叙述,可以说是对过去的总结,而博物馆建成留下的周边保护区域,让人不禁期待着下一次崧泽考古又能为我们打开什么样的新视野。”“正是因为这样的定位和自身特点,决定了上海崧泽遗址博物馆是展示、传播崧泽遗址考古发掘成果的最佳场所。”
“崧泽遗址博物馆是崧泽遗址的窗口,是对崧泽遗址进行有效传播、正确展示、活化利用的平台,一同构成上海六千年历史载体。”黄翔说,崧泽遗址这类以史前文化为主体的考古遗址,遗址本身观赏性差、不易于了解和传播,非常需要遗址博物馆通过展览、活动等来帮助市民了解遗址、认识遗址。同时随着考古工作的进行,能为遗址博物馆的展陈提供新的内容。
据馆方统计,崧泽馆开馆十周年以来共接待观众70万余人次,团队观众约2000批次,举办了包括传统节假日、共建活动、特色亲子、学生社会实践活动等各类社教活动500余场,惠及观众达二十万余人次。馆内除了以展示“崧泽遗址”、崧泽社会、崧泽遗产的基本陈列,开馆以来还推出了内容丰富多样的临时展览,包括红色主题展、传统文化类展览和考古主题展。
上海崧泽遗址博物馆开放十周年,意义非凡。张明华说,“它让观众脚踏五六千年前上海先民曾经耕作、渔猎的土地,面对着展柜里先民制作、使用过的一件件石器、玉器、陶器穿越回远古时代……它让观众直观地发现,上海并非只是一个高楼林立的现代化的年轻城市,她还是一个具有六千年丰富历史文化的所在地。”
崧泽遗址、福泉山遗址、青龙镇遗址……通过上海几代考古人的努力,越来越多的文化遗址被揭示出来,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的青浦成为名副其实的“上海之源”。
“青浦地处上海西部,比其他上海地区成陆更早,其良好的生存发展环境更适合早期人类居住生活;其背靠经济发达的太湖地区,江海汇冲之地,方便的水上交通也为后来商贸市镇青龙镇的崛起和兴盛提供有力条件。“青浦博物馆原馆长王辉说。
崧泽遗址博物馆的建成在一定程度上完善和优化了上海区域文化场馆空间和功能布局。有专家提到,当下社会公众对于文旅、文博的热情空前高涨,文化场馆只要能够提供足够优秀吸引人的文化产品,即便再远,观众都愿意去达。
张岚表示,崧泽遗址博物馆周边还分布有不少上海重要的古代文化遗址和文化单位,相距均只有五六公里,如重固的福泉山遗址、白鹤的隆平寺遗址,以及城区的青浦博物馆。“可以组织规划和落实周边公共交通,方便人们出行,有利于文化的整合和传播,满足人民群众对公共文化享受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