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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把科学通俗化,但一定要遵从科学精神

作者:黄小河 来源:澎湃新闻2024年07月25日

澎湃新闻记者 黄小河

2019年,三集纪录片《海昏侯》播出时,势如破竹。现在打开B站,也是弹幕满屏,站内评分9.8。该片细致记录了海昏侯大墓三年多来的考古发掘全过程,悬念迭起,如同一部高质量的悬疑小说。

纪录片一开场,就是一段“悬疑故事”。

观西村的村民熊菊生在山上发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洞口的土是新的,明显刚挖不久。村民们预感事出蹊跷,因为他们都知道,墎墩山上有座古墓。于是,村民们立马给电视台打了新闻热线电话。

就这样,“汉墓界最有钱的氪金大佬"——刘沫沫(刘贺)横空出世了。

该片导演张力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说,“古今中外,不光是纪录片、所有的文艺创作包括新闻,都离不开同一个手法——古人所说的凤头、猪肚、豹尾。”

“围绕着盗墓者可能偷盗的金银财宝,揭开一个秘密,自然就构成了一个故事悬念,就会把观众抓住。村民报告,考古队一来,发现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墓,观众被一点一点吸引住,这是一种讲故事的方法,就是凤头的部分。用什么手段去吸引观众?大同小异,区别在于是否运用得当。《海昏侯》是一部比较标准的作品,完全按照当年《发现之旅》栏目那种一层一层破解历史之谜的模式。”

之后,张力又举了反例。

“糟糕的制作手法是冲上来就讲大道理、大意义,大帽子先盖上来;更有一种套路手法,所谓‘起兴’,白云飘扬,春风荡漾,还不知道什么事就已经感慨上了,美不美不知道,一唱三叹之后再说发生了什么,观众其实明白,早就跑了,所以我们会回避这种‘大开头’讲故事,想要凤头,还是要拿一件非常具体的事情把人留住。”

张力1984年7月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北京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任编导。1988年拍摄大型科学纪录片《增长的代价》《地大物博与中国人》,其中《增长的代价》获第九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科教片奖。2004年,担任北京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总编室主任,并任中央电视台《发现之旅》栏目制片人,2012年后任中央新影集团副总编辑、艺术总监,2021年至今担任哔哩哔哩高级顾问。

同样作为“新街口手艺人”,张力一方面保留着手艺人扎实的创作技艺,另一方面也永远以开放的心态求新。

“层层剥离层层抓”

“如今在选题上,各大平台都更加注重受众的感受,尤其是网媒。B站追求泛知识,突破局限,不去拘泥。Up主们制作的内容为什么好看?因为他们敢于打破条条框框的制约,当然不排除有些内容类似标题党,哗众取宠,但如何讲故事,他们更加灵活娴熟。”张力说。

20年前,追求高品质的科学栏目《发现之旅》刚开始粉墨登场时,就努力探索“讲故事”之道。

从追寻超新星的《深空猎星》,到破解古剑主人之谜的《王者之剑》,再到寻找世界上最早的花的《破解讨厌之谜》,可谓步步生莲。

视觉中国供图

《王者之剑》临时参加了中国视协纪录片学术奖评奖,就捧回了二等奖和最佳撰稿奖。《破解讨厌之谜》则获科教影视协会科普类节目一等奖。

张力回忆说:“最初《发现之旅》创版,并没有把考古作为首要内容,它是一个全方位的科学节目,考古划分在社会科学。考古节目的兴起,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和观众的期盼度有关,考古容易讲故事,也不是刻意的,它逐渐就成为了栏目的重点内容。”

每一个考古发现都像开盲盒,层层揭秘之后,可以追溯历史甚至重塑历史。

张力认为,考古提供的是硬证据,出土文物带来的信息是第一手的,不是口耳相传,也不是靠更显主观的文字;经过科学的分析和论证,能够更加接近真实。考古开盲盒的做法和创作者们“讲故事”的技巧不谋而合。

一步步像钩子一样吸引住观众,一个钩子开始松了,另一个钩子又抛了过来。创作原理说起来简单,实操到位却不易,张力称这叫“层层剥离层层抓”。

众所周知,不管是文献还是出土文物,专家研究论文,提供的都是论据。

“论据只是让论点更加站得住脚,要弄清楚的是,真正吸引观众的肯定不是论据,听上去就很无聊,真正吸引人的是论证过程。说到底,都是中学作文的要求,却很少有人能做到位。怎么用论据来证明论点?你的论点还必须站得住脚,所以就有了三段论的‘豹尾’。‘豹尾’是何意?片子看完,就像被豹尾巴抽了一鞭子,疼了一个月,换个成语就是绕梁三日,能勾起人的无穷回味,只有这种东西才是完美的。”

保持多样化,更符合现代社会的状况

讲故事可以讲一千零一夜,但不能口若悬河,悬疑的尺度又如何拿捏?

张力认为,在某个阶段,当收视率成为第一考核指标的时候,忽悠得越神乎其神,看的人就越多,等观众反应过来上当了,已经拿到收视率了。平台的第一任务是教化,可又要它盈利,盈利靠广告,广告又要看收视率,这看似相互矛盾,其实是一个系统问题。

张力觉得,“想要达到自洽就必须坚守核心原则”。

“好内容和好手法是不矛盾的。只不过手法用偏了,单纯追求收视率,媚俗就出来了。B站做泛知识以后,有一个共同的原则,第一原则不是科学本身,是科学精神。我们总是讲用科学精神来做纪录片,按照这个态度,你就不会跑偏,违背科学精神的东西,一段时间内可能火爆,但经不起推敲。”

2018年起,科技类节目扎堆出现,传统大台一口气推出多档科学类节目,但大多收视低迷,无论是《极客出发》《加油!向未来》,还是《我是未来》,均未破1,叫好却没能叫座,科技类节目整体表现不理想。

科技类纪录片更是寥寥可数,除了工程科学纪录片《超级工程》、呈现重量级中国工业制造的《超级装备》、人工智能纪录片《创新中国》几个显而易见的IP,外加凤毛麟角的如环境自然生态类纪录片《环球同此凉热》、由《杨澜访谈录》制作的十集纪录片《探寻人工智能》等等,中国纪录片制作者鲜少涉及这一领域,一方面是因为题材难以把握,技术门槛较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科学发现和科技成果不易做到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硬科学内容收视不佳,到底是受众的喜好问题还是创作者的问题?”记者问。

“对于硬科学的内容,我们不用太着急,大方向一定是好的。平台会有自己的受众分流,up主也会自然筛选出他的群体,爱看娱乐的到这个平台,爱硬核知识的到那个平台,不用担心受众的鉴赏水平,我们肉眼可见这些年的变化,当然民众科学素养平均值的提高需要时间,就像平时看评论区,也是良莠不齐,我觉得保持一种多样化,可能更符合现代社会的状况。”

世界上最早的花到底是什么样子?又起源于何时何地?一百多年前,当达尔文这样自问时也没想到,这竟成了困惑后人一个多世纪的“讨厌之谜”。后来“辽宁古果”揭开了这个谜团的面纱,成为迄今有确切证据的、全球最早的花。

谈到古生物题材,张力讲到了这部名为《寻找第一朵花》(又名《破解讨厌之谜》)的纪录片,因为当时要找参考画面,团队就从斯皮尔伯格的电影《侏罗纪公园》里找,在侏罗纪时代已经有早期的被子植物了,一种看着像果实一样的东西,但是没有花,当时导演一帧一帧的找,果然一朵花都没看见。

张力感叹,“可见导演斯皮尔伯格在创作上也是非常遵从科学精神。后来,《寻找第一朵花》的导演又做了《恐龙去哪了》,讲的是今天的鸟类和恐龙的关系是最近的。10年前,我们古生物类片子做的还是挺多的,但当时网络不发达,所以不是很多人看过。其次,相较别的题材,古生物类确实制作成本比较高,倒推10年,要靠三维动画来画恐龙,一直解决不了恐龙的毛发问题,一弄就假。现在AI技术不断提升,相信未来会有更多古生物题材的纪录片出现。”

历史类在制作上有门槛

科学节目老给人一种板着脸的样子,到底要不要娱乐化,娱乐化的分寸感在哪里?

“从制作的角度,娱乐肯定是一种非常好的创作手段,甚至像国外有些平台喊出过这样的口号,‘不娱乐,毋宁死’。”张力觉得,“它还是有一个基础,可以把科学通俗化,但一定要遵从科学精神。像B站做的《历史那些事》,它是非常娱乐性的,甚至带有调侃,但它绝对不能违反历史真实,历史没这事你不能瞎说,白的不能言黑,学术争议是可以的,但也一定是真实的争议,而不是自己来编一个争议,这就是界定的一个标准。娱乐性的手段基本上是应该鼓励的。包括主持人,观众会说,科学纪录片没有好的主持人,要么主持人太刻板,要么科学素养差,其实就要多尝试,胆子大些,不少知识类up主的出镜主持就令人耳目一新。一些国际媒体这方面的锻炼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变成了收视习惯,比如说大卫·戈登堡爵士快100岁了,有段时间换了一个中年人,马上收视就下来了,这就是形成了欣赏习惯,哪怕他活动不便了,现在只能象征性的说一说,我也要看,因为这是一种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

张力表示,考古历史文博,肯定是B站纪录片的一个重要方向。“今年B站推出了《我家是个博物馆》,我们介入了另一个角度,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他能不能够对文博有一种追求?从个体来说,对收藏、对历史、对文物的一种喜好,它更加亲民。《但是还有书籍》里边有讲北京图书馆的,它其实也是一个博物馆的性质,还有豆瓣评分很好的《惟有香如故》,用香来贯穿历史人物,我觉得也是有突破的。B站历史文博类up主有时候也会在流量上排名第一的,说明什么?确实是有硬需求,只是历史类在制作上有门槛,不是所有团队都能拍得好看。”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电影院在播放每部正片前,都会有加片,加片通常放的新闻影片和科教片,国家规定,加片时间不能短于20分钟。

为什么不能继续呢?

张力说,“院线制就是靠票房,把加片去掉,一天下来至少可以多放两场正片。任何一种改变都是市场的选择。当年电影厂衰落,电视台兴旺,现在电视台面临挑战,网络日新月异,传播媒体一直在变化,就是社会发展的选择,制作单位也必须要跟得上这种变化。去掉加片一定是错吗?也不见得。网络传播范围更广,影响更大,对于作品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对创作者而言,片子一上线就能收到反馈,原来都觉得弹幕很烦人,老干扰看片,慢慢变成看两遍,第一遍是没弹幕的,第二遍一定要把弹幕打开,再后来可以同时看了,原因很简单,能够第一时间知道用户对这个片子的评价。用户其实也很厉害,他们经常可以从里面挑出一些硬伤来,对创作绝对是一个促进。”

张力最后强调说,“一方面国家支持推动是好的,但光靠扶持的确也是一个挑战,相反,用观众的需求来推动事情的发展,作用往往大于主观的驱动,没人提要求也要做,所以,需求永远是带动发展的重要动力。事实上,也证明了社会的选择是一种非常真实的选择,所有的内容都有相对应的市场,只要我们的创作水平可以达到。”

【责任编辑:李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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