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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清华校车捎来一名北大新生......

作者:梅从政 来源:北京大学2024年03月29日

1983年秋,清华校车捎来一名北大新生。

作为北京大学考古系成立后录取的第一届学生,十八岁的杨哲峰辗转换乘拖拉机、长途汽车、火车,才终于从湖北老家来到北京。

可北大的报到时间是在次日,其时火车站不见迎新的队伍,杨哲峰只能搭上清华迎新的顺风车抵达清华园,然后步行到燕园。他拖着行李,一路行至夜雾中的未名湖畔,无暇欣赏风景,就已迷了方向。正巧遇到一位散步的老者,迷失方向的他便鼓起勇气去问路。老者听后,径直把他领到了考古学教师吕遵谔先生家中,嘱托吕先生安排晚餐和住处。吕先生为这个年轻人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饭后,将这位新生交给了自己的研究生,带他登记入住学生宿舍——杨哲峰的燕园生活由此展开。

彼时的青年还全然不知,这位老者正是北大考古系第一任系主任、他未来的研究生导师——宿白先生。他也并未预料到,未来的四十年里,他将在完成学业后留校任教并担任历史学系考古教研室主任,开授多门本科生基础课程和研究生必修课程,完成超过2416学时的在校教学工作量和超过7000学时的田野教学工作量。

2023年9月,杨哲峰获得了北京大学第六届教学卓越奖。


“做老师教学生,首先讲的是奉献精神”

1990年,硕士毕业的杨哲峰留下任教。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留校以后应该干什么,但我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有给我安排的工作,我都会认真地做。”

杨哲峰看似对于未来并没有什么规划,实则脚踏实地,一头扎进教学工作中。他一边教授“中国历史文选”课程,一边带领同学们进行田野考古的基础实习。直到十年后,杨哲峰才开设自己的第一门研究生专业课“汉唐周边地区的考古研究专题”,后来更名“汉唐边疆考古研究”。

1999年古代建筑专业方向开始招收本科生,院系安排他主讲一门新课“汉至清历史文选”,后来更名为“中国历史文献”。教研室的本意只是改变一下名目,并不需要改变太多的授课内容。但他认为,“文献”与“文选”虽是一字之差,内容和视角却大不相同,于是在课程内容上进行了大量的调整。即使是“中国考古学”这类主干基础课,他仍然坚持每年更新讲义,将最新研究成果纳入课堂,为同学们追踪学科前沿提供讯息。

基础课的教学,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年复一年的苦劳,显得寡而无味。事实上,相比于只要将自己研究做好就能从容讲授的专题课,主干基础课看似浅显,实则对于授课老师而言要求很高,一方面既要对学科的整体面貌有系统的把握,另一方面又要跟得上时下的研究进展,最终还要用深入浅出的方式进行讲解。直到留校二十年之后,杨哲峰才接手基础课。

杨哲峰在课堂上


有一年,杨哲峰在课上提到阿房宫的设计理念与天象之间有所关联,课后就有本科同学兴奋地寻来,讨论古代建筑群“法天象地”的问题,追问相关文献线索。之后,这位同学便一头扎进古建筑研究领域,最终走上了学术道路。讲起这件事,杨哲峰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

“做老师教学生,首先讲的是奉献精神。教课的时候其实也想不起来什么‘个人的提升’,本来就是为同学们服务嘛!”

为了更好地为同学们服务,杨哲峰想了不少办法,做了许多努力。他深知教课不像按自己的路数埋头做学问,照本宣科更是行不通,需要让水平不同、兴趣各异的同学听得明白、学得进去。学期初的第一节课,他总会分享自己的课程设计,征求大家的意见。每一届选课学生感兴趣的地方、有疑惑的地方,他都会下功夫认真准备,为大家送上最合胃口的知识大餐。

最近一段时间,杨哲峰接手了一门新开的硕博合上课“考古文献与论文写作”。接受采访的时候,他办公室墙角的大书柜里满满当当盛着这些年攒下的学生论文,有些夹着签,有些折着角。随手拿起一本,便是他指导的获得“北京大学优秀博士生毕业论文”称号的学生论文,沉甸甸像一方砖。

写作课所用示例有不少是过去同学们论文中的大小失误,但在和同学们交流的时候,杨哲峰更喜欢拿自己求学、研究中的失败经验当例子。“得让大家知道,老师也不全是正确的,直到现在我也是在跟大家共同探讨更好的方法,教学和学习是我们互相帮助的过程。”他觉得,多讲讲自己的亲身教训,既能够拉近师生之间的距离,又可以避免同学们重蹈覆辙。

杨哲峰在课堂上


“我觉得教课就应该任劳任怨,不辞辛苦。做的结果怎么样我先不管,但是我一定是认真地去对待我每一次的工作。”回顾自己的教学生涯,杨哲峰最看重的还是学生与知识,“看到同学们从我的教学中有所收获,我就觉得我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我的付出是有成果的。”


勤工俭学的燕园岁月

80年代的北大校园,图书馆、教学楼规模远不如今,但学习氛围却极其浓郁。清晨六点半,图书馆门口就已排起长龙,一开门学生们便一拥而入。

杨哲峰很是适应这样的学习节奏,先是在严文明先生的新石器考古课程上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又对邹衡先生主讲的商周考古课程产生了极大兴趣,并以《二里头遗址第四期遗存试析》为题作学年论文,深得邹先生赏识。那时他经常骑着一辆借来的自行车,直奔中央党校院内的邹宅,听邹先生谈天说地,有时甚至待到夜半才依依惜别。

杨哲峰老师


和许多专心攻书的同学不同,限于家境,杨哲峰的课余时间几乎全在打工。本科四年的暑假,都是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度过——白日里帮工,晚间则回图书馆读书。

北大的花房在哪里?木工厂怎么走?这位青年学子轻车熟路。宿舍的木床怎样改换成了铁床?勺海的苇荡如何变作了荷池?他更是了如指掌。一些后勤部的老师傅,至今都还认得出他。

提起求学岁月,杨哲峰并不以为艰苦,他笑着说:

“现在哪里长一点芦苇,大家觉得好新奇,我们那时候可太多了。当年园林科整治环境,从未名湖到勺园北面,都是我们来‘披荆斩棘’,有同学还被马蜂蛰到了!”


干着力气活儿,赚来辛苦钱,可每当同学们商量去新开的馆子打打牙祭时,杨哲峰便拎起书包,避去图书馆。甚至连课后去食堂的路上,他也要悄悄溜走,不和大家同去饭菜稍贵的学一食堂,而是自己去学二食堂吃一个便宜管饱的肉卷。

如此“特立独行”,让很多同学误以为他是个孤傲不合群的人。可一旦集体需要出力的时候,他又会冲在前头。一次去发掘工地现场实习时,正值秋收,需要先帮农民收好庄稼,才能开展发掘工作。杨哲峰第一个拿起镰刀,大喊:“我来!我来!”

临近本科毕业的一天,杨哲峰回到宿舍,发现枕头下压着一张字条,包着一些钱。原来是一个同学听说了他勤工俭学的事,才明白他这四年“孤傲不合群”的真正原因,因此临别留赠。

那时没有钱打的士,等他急急忙忙追到站台时,火车已经启动了。车厢错身经过,恍然若失的他隔着车窗,看到了那位同学的身影,仿佛也正在向他挥手微笑。忆起这段往事,杨哲峰感慨道:“那一幕就像电影里发生的场景。他给我留了多少钱,写了什么话,我至今都还记得。”


“老派学者”的作风

大四时,成绩优异的杨哲峰取得了保研资格,并接受系里建议,跟随宿白先生学习汉唐考古。去过几次宿先生家后,宿先生忽然想起了当年湖畔的缘分,指着他笑道:“你就是那个杨哲峰!现在我知道了!”

宿先生时任国家社科基金委员会考古学组组长,正好缺一位秘书,遂指派杨哲峰出任。在宿先生的指导下,他系统阅读汉唐时期历史文献,收集、整理、研究有关的考古资料。

2004年,杨哲峰在导师宿白先生书房


钟俊宁是杨哲峰指导的2021级博士生,在他看来,杨哲峰老师或许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宿白先生指导学生的风格

杨老师会先听我们的想法,再给出一些大方向上的建议,让我们自己去探索,具体的细节从来不做约束,除非是犯了根本性的错误。不过他很少夸我们哪里做得好,总是提点哪里做得还不够好——我看回忆宿白先生的文章,讲老先生要求严格,从不轻易表扬学生,这应该是一种‘老派学者’的作风。

杨哲峰将自己的指导看作是“把把关”,最重要的是“让大家既不跑去旁逸斜出的小胡同,更不要钻进劳而无功的死胡同”。对这一点,钟俊宁深有体会:“我们现在年纪轻,想法也新,最好能自己在前面先跑一跑,老师在后面拽拽我,别让我走偏了、走歪了就行!”

钟俊宁曾打算写一篇关于汉代夫妻合葬墓的文章,一开始计划主要讨论同穴埋葬,杨哲峰听后则表示这一想法“太小”,他希望钟俊宁能够把异穴合葬也纳入考察范围。在老师的启发之下,钟俊宁可以更加全面、系统地思考汉代合葬的问题。

在大家眼中,杨哲峰的“老派”,还体现在与学生相处时的一份平等与尊重。

杨哲峰与同学们


钟俊宁读本科的时候,曾有一次去办公室找杨哲峰谈本科生科研的问题,由于当时与老师并不熟悉,自然显得十分拘谨。谈话结束后,钟俊宁准备告辞,杨哲峰“刷”地一下站起来,坚持要将钟俊宁送到门口。这一细节以及由此带来的感动与温暖,让钟俊宁一直记在心里,久久不忘。

杨哲峰的另一位博士生李婉明则十分感怀老师对她的关心。2018年,杨哲峰生了一场病,元气大伤。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杨哲峰仍然和马上要确定博士论文选题的李婉明连续谈了6个小时选题的事情。前几年由于疫情,很多交流只能线上进行。在李婉明与杨哲峰的微信聊天框中,写满了杨哲峰对她的各种叮嘱与教导。毕业以后,李婉明在工作和研究上遇到问题,仍然会向杨哲峰寻求指导。


杨哲峰与李婉明的微信聊天记录


对学生心理状态的关注,也是杨哲峰一以贯之的风格。有一年的期末考试,一位平时成绩优异的学生因为熬夜复习而睡过了,题目没能按时答完,交卷后深感懊恼。杨哲峰听说缘由后,担心这小失误会影响他的心态,宽慰许久,直到他情绪平稳了才离开。在杨哲峰看来,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同样是老师的义务。

“学业、学术归根结底是人生的一部分,帮助同学们学会正确地看待人生,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课堂”的坚守

对于考古文博学院的同学来说,校园之外还有“第二课堂”,那便是本科三年级上学期的田野考古实习。大家要亲赴发掘现场,拿起手铲、戴上遮阳帽,踏上一场有苦有乐的实践之旅。杨哲峰留校之初就开始负责组织田野实习,三十多年来,他也像对待其他校内课程教学一样,尽心尽力,无怨无悔。

杨哲峰在田野考古现场


组织一个年级的学生,在外地进行一个学期的实习,要考虑许多身在校内难以想象的琐碎问题:先要和地方上对接,把准备发掘的遗址范围清理出来,如果地表有植被或者作物,还涉及收割、赔偿等问题,相应的交涉有时候得拉锯好几个回合。

给同学们安排好住处也是一大要事——发掘现场往往比较偏远,住得太靠近遗址,同学们的生活往往不够舒适便捷,住得太远的话,每天的往返交通又成问题,租用民房集中住宿的话,还要协调好和周遭住户的关系,其间种种都得反复权衡。

至于连接网络、建立库房、协调经费乃至聘请厨师等等,就更不消说。至于重要的实验设备,杨哲峰更是亲自带往实习工地。2015年开展宝鸡雍城遗址考古工作的时候,他就是开着越野车,长驱一千两百公里,将设备安然送到现场。

考古工地的条件虽然艰苦,但在老师们的组织、指导下,大家分工协作,同吃、同住、同学习、同劳动,总能收获许多宝贵的回忆。

考古文博学院2019级博士生黄智彤说:“记得有一次我们去考察,进站时耽误了一会儿,高铁检票时间快到了。老师就带头让大家往检票处跑,到达后发现我们竟然都跑不过他,非常开心地笑了。”

看到先民的生活痕迹一点点展露在眼前时,那种激动与自豪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表。而相比于参与发掘所获得的种种荣誉,杨哲峰最看重的并非学术成果,而是实习中历练出来的团队精神,他常说:“团队精神是咱们实习中最重要的收获之一。考古工作不是一个人做得了的,它必须得协作。”

即便没有小说中的水银江海、暗箭机关,考古工作中也时刻面临许多安全隐患,经常担任领队的杨哲峰十分清楚,这是丝毫大意不得的。

杨老师介绍说,有一次实习时发现了一口古井,同学们很是兴奋,挖了两天之后却仍不见底,不禁激起众人的好奇心。有人提议不如用洛阳铲探一下。使用洛阳铲时,往下用力后要松手,让力量传递出去。孰料松手之后,探铲竟被瞬间吞入地底,找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探铲足有两米多长,这就意味着井底下有很深的空洞,人要是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还好,杨老师补充说,那一次只是有惊无险。多年的实习下来,无论怎样的环境,都将同学们安全带回了校园。

杨哲峰在田野考古现场


考古文博学院2022级博士生杨丹侠回忆自己2018年在雍城遗址田野实习时,总能看到杨老师在工地上询问同学们发掘情况、帮大家查漏补缺的身影。在实习的后期,各项发掘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杨丹侠和几个同学合作发掘了一座汉墓,向杨老师进行汇报。杨哲峰听完我们的汇报之后,详细询问了发掘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如顶部坍塌了之后具体还留存了什么、它的边界是怎么判断的、封门砖是如何砌筑的等等。

“当时的我们对于这些问题并没能很好地回答,意识到在发掘时没能深入思考这个墓葬蕴含的问题,在之后的发掘中应该进行更加全方位的考察。”

也正是这种一次又一次的田野发掘总结与反思,许多令人惊异的学术发现才诞生于高天之下、原野之中。

北大刚开始办网页时,曾要求每位教师提交一句座右铭,来勉励同学们。杨哲峰思索良久,写下了“持之以恒,无悔我心”八个字。时至今日,他仍奋战在教学一线,在教室、在田野。

当采访进入尾声,他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


当年条件差,但大家的学习热情高,现在条件好了,尤其是从网络上获取信息太方便了,结果我们人反而变懒了,这样就不好了。学习还是要勤奋,有了好的条件,才更要努力,做得更好,这才是对的。


【责任编辑:曹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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