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萨克斯

羊城晚报记者 谭洁文 实习生 张宝怡

2024年春天的一个傍晚，浙江嘉兴海宁市许村镇茗山村人声嘈杂，全村五百多名老老小小齐聚村里的一片空地上，等待着一年一度的“乡村音乐会”开场。人群前方，茗山村村民沈显忠和他的团队正在紧张地调试电吉他、贝斯、电子鼓。音乐会开始，沈显忠背起一把萨克斯，站在舞台中央，在身后乐队的伴奏下开始演奏流行曲《女儿情》。

节奏响起，音符流淌，村民们沉浸聆听。有人会偶尔想起，在三十多年前，沈显忠是村里的一个“异类”——他不埋头种田、也不刻苦读书，唯独喜欢在村头田埂练习村里人从没见过的“洋乐器”萨克斯。一开始，村民都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却没想到这把“田埂上的萨克斯”闯出了名堂——如今，沈显忠有着三十多名萨克斯学生，还在村里盖了一间一百多平方米的“萨克斯俱乐部”。

“只要热爱一件事，努力去做，就一定能成功。”沈显忠说。从18岁时第一次在电视上听到萨克斯，到39年后在数百人面前演奏萨克斯，他凭借着满腔热爱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音乐道路。

痴迷西洋乐器的“异类”

茗山村许多人都记得，三十多年前，每当村民下田干活时，总会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萨克斯声。他们往田边望去，看见沈显忠在田埂边练习着萨克斯，吹奏出来的音符断断续续，十分稚嫩。

在村民的眼里，沈显忠是个“异类”；但在沈显忠的世界里，他正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音乐世界。18岁时，他看电视时偶然看到一档爵士乐节目，节目里的西方人拿着一把萨克斯，在钢琴伴奏下即兴演奏。和沈显忠从小听到的二胡、琵琶等中国乐器不同，萨克斯独特的音色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我对萨克斯真的很感兴趣，我那时就想我一定要学会这门乐器。”

然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萨克斯并不是一种常见的乐器。摆在沈显忠面前的第一道门槛是萨克斯的价格，一把萨克斯售价一千多元。“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农户一年才能挣到几百块钱，一千多块钱的购琴费对于我来说就是天价。”沈显忠告诉记者。但沈显忠没有犹豫太久，他选择去大城市打了半年工，用积攒下来的钱买了一把八百多元的二手萨克斯。

买到萨克斯只是开始，如何学会萨克斯是沈显忠遇到的又一个难题。在农村，音乐尚且是奢侈品，更别提专业的萨克斯老师。没有老师教，沈显忠就自学——当时音乐频道每周都会播放萨克斯的教学课程，他就准时准点地坐在电视机前，拿着买好的空谱子认真做笔记，把萨克斯的乐符和曲调一个个记录下来。

“吹萨克斯最重要的是练气，气息好才能吹好曲子。”沈显忠说。练气息的方法是电视机里的老师教的，老师说不能空腹练气，沈显忠就每天早上起床迅速吃饱饭拿起萨克斯按照老师的方法练。为了不扰民，沈显忠把练习地点从家里转移到了农田，有时一天会练到八个小时。

村民们并不懂音乐，不知道这个不去种田谋生的“异类”在干什么。沈显忠并不理会他人的指指点点，只是刻苦钻研技巧，每天只要一有空就练习萨克斯，在不间断地练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后，他的单次吹奏时长终于达到三十五秒，达到了演奏乐器的标准。“我还是有点音乐细胞的。”沈显忠笑着说。

家门口的音乐会

在练习了三年萨克斯后，沈显忠的演奏技术获得了认可，被聘请到舞厅里吹奏萨克斯。但随着时代变迁，舞厅的音响取代了真人乐队演奏，沈显忠失业了。为了谋生，沈显忠召集以前在舞厅工作的同事，组成一支乐队，并且购买了灯光、音箱等设备，在各大商场演出。

同村的村民也想听听沈显忠的演奏，于是劝他过年期间在村里也组织一场表演，让村民们饱饱耳福。“我当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反正我的乐器灯光都有了，让大家听听我的演奏也好。”于是在2008年的春节，第一届乡村音乐会在沈显忠家门前的空地上拉开了帷幕。

沈显忠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举办乡村音乐会的场景。一大早，沈显忠就在自己家门口搭了一个25平方米的小舞台，架好了音箱和灯光，在距离家门口一百米的地方搭了个气拱门。他连上了音箱播放流行歌曲，音乐声从沈家传出去，飘过田地，传到村民们的耳朵里。

到了晚上正式表演的时候，全村村民几乎都来了，观众从舞台前站到气拱门前，有两百多人。为了让表演内容更丰富，沈显忠还自费请来了魔术师、相声演员来表演，整场音乐会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表演结束后，村民们纷纷对沈显忠说：“办得很好，以后还要继续办！”这坚定了沈显忠办音乐会的决心，于是每一年他都会在家门口办一场音乐会。

尽管这是一场不需要门票的音乐会，沈显忠也从未因此怠慢。他会根据村民的喜好选择表演曲目，从《射雕英雄传》到《女儿情》，再把这些曲子改写成乐队版，给乐队里的每样乐器编写曲谱，在音乐会开始的前几天合奏练习。

举办音乐会的十三年来，参演人员从最初的七八人增加至如今的三十多人。观众也越来越多，不仅有同村的村民，隔壁村的村民也会前来观看音乐会，巅峰时音乐会的观众可达四五百人，连附近的电视台也来拍摄报道。

村里的萨克斯俱乐部

四年前，53岁的沈显忠开了一家萨克斯俱乐部，每天免费教学生学习萨克斯。

一开始，沈显忠的俱乐部在镇上，但吹萨克斯容易扰民，于是沈显忠就把俱乐部迁到村里。他在自己家后面盖了一栋房子，占地一百多平方米，且装上了隔音棉。四十年前，沈显忠在田边练习萨克斯，经受风吹日晒，还要被人指指点点，如今他靠着自己多年来的积蓄，建造了专业的萨克斯训练场地，他的学生随时都可以在舒适专业的场所练习。

沈显忠的学生都是五六十岁已退休的老人，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已经有七十五岁。这些学生都是沈显忠平日去公园里练习萨克斯时吸引来的——空闲时，沈显忠经常带着萨克斯和音箱到公园里吹奏，在公园里锻炼的退休老人被他的演奏吸引，慢慢地聚集到沈显忠身边，经过一番交流后，感兴趣的老人就留下了沈显忠的电话号码，很快便成了沈显忠的学生，也成为了萨克斯俱乐部的常客。现在，沈显忠已经有三十几个学生。

沈显忠教萨克斯是完全免费的，但课程免费并不意味着教学质量低。沈显忠为每个学生安排好上课时间，每个时间段只有两三名学生，这样便于他给每个学生细致的指导，也能给学生充足的空间练习。

由于学生们年纪较大，心肺机能下降，练习气息的时候会更吃力。沈显忠便鼓励他们：“慢慢来，每天都要坚持练习，最好每天能练两个小时。”学生们也很有学习的劲头，到目前为止，沈显忠的三十几个学生还没有一个人放弃吹奏萨克斯。

从田埂上的萨克斯少年，到如今有着三十多位学生的萨克斯老师，四十年来沈显忠的生活从未离开过音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有什么成就，只是因为喜欢音乐，喜欢就会去做，喜欢就能把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