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李六乙：创作既要脚踏实地，又要无法无天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李丹萍

记者 郭韶明

“某小剧场剧目‘出圈’，一票难求”“XX打造小剧场剧目展演品牌，推出上百场演出”……近年来，小剧场似乎颇为火爆，让城市处处有“戏”的同时，也在不断探索话剧、戏曲、音乐剧、儿童剧等多个艺术门类的制作和演出方式，丰富观众的观演体验。

近日，记者专访导演、剧作家李六乙，谈到“小剧场红火”的现象时李六乙说，当前市场中所谓的“小剧场戏剧”，80%甚至90%都不能称之为“小剧场戏剧”。

1982年，由林少华导演的话剧《绝对信号》首演，标志着当代小剧场话剧进入中国的戏剧舞台，如今已有42年历史。李六乙也在20年前，便开始了对小剧场剧目的探索，并于1998年推出话剧《雨过天晴》、2000年创作话剧《非常麻将》，2002执导小剧场戏曲《偶人记》等。

在采访过程中，“常识”是李六乙最常说到的一个词。他认为，现在剧场里常出现的问题，很多是原本能避免的常识性错误，对“小剧场戏剧”的认知偏颇便是其中之一。“人最容易犯的往往就是常识性错误，我们容易关注‘高大上’的内容，忽略对常识的了解和学习。”

“现在我们缺少真正的批评家或艺术家，也很少思考‘什么是戏剧’。”他说，这带来的问题不仅仅是戏剧的缺失，更带来了欣赏的缺失，很多人不知道好看的剧到底是什么样。

年轻时，李六乙时常告诫自己要“脚踏实地，无法无天”，即创作态度要脚踏实地，创作方法要“无法无天”。而艺术要想批判和颠覆，“创作者们需要对历史有一定的认识，在守正的基础上再进行创新”。

李六乙希望未来能够看到一些更大胆的作品，“这才是青年人应该有的朝气”。“不过，这些只是我的个人观点，我不能对别人指手画脚。”他说，真正的艺术需要创作者根据自己的观点来发挥和创造，不一定要按照过来人说的去做，“保持初心即可，能把过来人打倒更好”。

中青报·中青网：现在的小剧场戏剧和二三十年前相比，呈现出哪些新的特点？

李六乙：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小剧场的概念在西方渐渐发生变化，产生并逐渐完善，形成一系列的理念。中国现代话剧受到西方戏剧的影响，想要认识中国的小剧场戏剧，就要对西方小剧场的历史有一定了解。

从大的概念来看，戏剧包括中国的戏曲。戏曲在古时就是在小空间里演出的，堂会和勾栏就是小剧场，只不过那时还没有产生剧场的概念。因此，我们还需要去了解戏曲的历史。改革开放后，中国的文化艺术进入发展的重要阶段，这段历史也同样重要。

现在社会上很多的小剧场，真的是小剧场吗？在小空间演出的话剧就是小剧场戏剧吗？并不是。之所以出现这样的认知偏差，是因为现在我们对“什么是戏剧”“ 什么是小剧场戏剧”没有追问，没有去认识，因此难以判断戏剧有没有价值。创作者们只有具备了专业的常识，他的戏剧才能影响观众，和观众建立联系。

中青报·中青网：什么样的话剧是小剧场戏剧？

李六乙：简单来说，小剧场戏剧应该具备革命性、实验性和批判性。大剧场戏剧传统的镜框式舞台经过几百年的发展，由于文化、时代等原因，有许多的束缚，使得其缺少活力。而戏剧是一个综合体，从哪个角度革命，要一步步地去试验和探索。当小剧场剧目充满革命性和实验性时，它带来的一定是颠覆，自然会产生批判性。

镜框式舞台已经形成了一种固有的观演关系，拥有一套完整的理论和方法。如果在小剧场继续使用这一演出方式，不过是在小空间里演了一部大剧场的戏而已。小剧场戏剧最先需要改变的就是这种观演关系，虽然有的剧目有所创新，但99%都是镜框式舞台的演出，依旧是在这一框架下寻找变化。最基本的观演关系不改变，创新、革命、实验和艺术的发展就无从谈起，这是一个常识性问题。

中青报·中青网：沉浸式话剧改变了观影关系，它属于小剧场戏剧吗？

李六乙：很多沉浸式戏剧改变了观演关系，但没有改变大剧场镜框式舞台的表演方法；形式改变了，表演本质没变，它依然不能构成革命性的改变，不符合小剧场的本质内涵。

《绝对信号》之所以能成为标志，是因为它从文学书写到戏剧，包括表演，空间、时间、观演关系、音乐等很多内容，都和传统有所变化，每个门类都有新的元素。

2000年，我排的话剧《原野》在现场用了3台摄像机和24台电视机实时切换，这已经远远超越现在多媒体的信息量。过去的很多演出都是线性的，而这个是非线性的。舞台上的电视机似乎构成了一场“交响乐”，通过摄像头的切换和电视投射，展现演员不同意识状态的多元化存在。

小剧场戏剧一定要有实验性，而这种实验性就在于你对小剧场的认识。回到最基本元素来说，如果小剧场剧目不具备颠覆性、革命性、实验性和批判性，那它的艺术性和当代性是不成立的，只是看起来很热闹而已。

中青报·中青网：创作者对于艺术的认知出现偏差，也会对观众造成误导。

李六乙：观众被误导后，由此建立的欣赏体系会出现偏差，以为自己之前看的是小剧场戏剧。当真正的小剧场戏剧出现时，他反而会觉得这是不对的。如果启蒙出现了问题，将毛病养成习惯，便很难纠正过来。

不过如果认识到了问题，我们能够慢慢解决。正如阅读一样，读不了1000字，就从500字看起，慢慢就能看到1000字、3万字，再到30万字。对于小剧场话剧，你要以一种艺术的方式，让大家慢慢地感受到小剧场的美好。一次、两次也许不行，但经过三次、五次，他或许就能慢慢感到享受。

中青报·中青网：对于未来这些小剧场的话剧，您的期待是怎样的？

李六乙：现在也有很多人弄得很热闹，在做探索，但我有时候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缺少胆量了？原因就在于他们对历史不了解，不知道哪些是要继承的，哪些是该扔掉的。

我希望年轻人的胆子能够再大一些，步子迈得再快一点，再增加一些对历史的认识。不过，我们现在也没有资格去对年轻人指手画脚，只是希望艺术创作百花齐放，样式和风格越多越好，越有个性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