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调色盘

    编者的话

    梦境，是夜晚赠与我们的一份礼物，仿佛心灵的调色盘，盛满五彩缤纷的幻想。在这个天马行空的舞台上，每个人都能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界限，让灵魂自由翱翔，与奇异的想象共舞。本期，就让我们走进三个青年的梦境世界，在星辰闪烁的夜晚做一场奇幻的文学之梦。

    ——《中国青年作家报》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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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镇（小说）

    曾靓

    终于完成了毕业设计画作，阿真长长舒了一口气，丢掉了手中的工具，一边清洗一边打呵欠。

    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公交车颠簸着，身体越来越疲惫，对外界的感知也逐渐微弱，她在这无边的寂静中沉沉睡去。在失去意识的那一个瞬间，被巨大孤单包裹的引力感袭来，穿过漫长的记忆之轴，她看见了16岁的自己。

    还有……

    “阿真！”

    朦胧中，一个许久未听到的声音正在喊她的名字。阿真拼命想要从混沌中挣脱出来。

    视线由暗转明，她环顾四周，一时竟无法辨认，自己到底在哪里。

    “阿真，你快醒醒啊！”刚才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靠得更近了。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文棠？”阿真无法置信，她又仔细看了看周围，自己浑身湿透，沾满水草，躺在泥地上，身上穿的是蓝白相间的校服，很显然，这里不是她的大学，而是她曾就读中学的池塘边。

    看见阿真醒了，文棠如释重负，缓了口气。

    阿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脸，无比真实又鲜活。她试探性地把手伸过去，在触碰到文棠校服的那一刹那，尘封在胸腔的思念与苦涩一涌而出。

    “别哭别哭。”文棠见阿真眼眶红了，连忙惊慌失措地安抚她，“就算掉到水里，我也会救你的。”

    如果现在、此刻即为真实，那么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冗长的梦吗？在那个梦里，她念完了高中，也快念完大学，她花了两天两夜在画室结束毕业设计，接着在公交车上睡去……

    那是一个，从文棠离去时开始的噩梦。

    “今天放假吗？”经过教学楼时，阿真注意到底楼空荡荡的教室，还有异常安静的校园。

    “嗯，对，今天周日你忘了？”文棠回答道，继续拉着她的手，没有回头。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阿真望着干净得虚无的天空说道。

    文棠放慢了脚步，转过身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阿真察觉到，他的面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一些。

    “你的脸色好差，我们快点回去换干的衣服。”阿真焦急地握紧他的手。

    似乎有暴雨将至，一阵阵狂风把树木花草吹得七零八落，他们加快了脚步，两个人一路小跑到了家门口。

    文棠好像很不舒服，他的额头上不停滑落沾着泥水的汗珠，脸色更加苍白，强撑着进了屋。

    文棠靠在茶几边，费力地喘着气，阿真这才意识到，他已经非常虚弱了。

    屋外狂风肆虐，紧接着就是倾盆而下的暴雨。阿真不停地用热毛巾帮他擦拭。

    当阿真再次拿着新换的热毛巾回来时，文棠似乎好了一些，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冲阿真灿烂一笑，“阿真，我想起来这周美术作业要交一幅画哎，你还没画吧？”

    “管他呢，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阿真问道。

    “今天晚自习就要交啦，你可是从来没有漏过美术作业噢，快画吧，就现在，反正大雨我们也出不去。”文棠催促她。

    “可是，我现在也不知道画什么。”阿真摊开手。

    “我这不是现成的模特吗？”文棠朝她眨了眨眼睛。

    阿真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她想起来，在那个冗长的梦境中，高中时代的自己曾经在这样的雨天帮文棠画过一张像。

    同样的衣服，同样的沙发。

    阿真取出画笔和纸。

    笔尖在米白色的宣纸上划动，阿真觉得，每一笔动作都是那样熟悉，就好像自己真的曾经坐在这里，一笔一画完成过这幅作品。

    阿真先画完文棠，接着开始画别的东西。当她给最后一处上完色，抬头看了眼时钟，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你看。”阿真把画转向文棠，“完成啦。”

    文棠没有出声，他点了点头，眼皮翕动了几下，似乎已经非常疲惫，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

    “文棠……”阿真手中的画落到了地上，她颤抖着身体，却无法挪动双脚。

    “怎么了？”他依然温柔地望着阿真。

    文棠身上的校服仿佛冰块融化，蓝白色混合在了一起，从沙发上滴落下来。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阿真像是突然醒悟过来，冲过去拥抱住他。

    她怀中的文棠就像一张快速褪色的油画，这时，屋内的一切也开始褪色、融化。

    “不！”阿真撕心裂肺地叫着。

    “阿真……”文棠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定要醒过来……阿真……”

    “文棠，对不起……是我忘了。”阿真哽咽得快要喘不上气，“对不起……是我把你忘记了。”

    她身处的世界再一次溃散，坠入混沌。

    “病人醒了！”阿真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身边围着医生护士，正惊喜地望着她。

    原来，回家的那辆公交车意外坠湖，阿真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我的书包呢？”阿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的书包。

    “噢，在这里，抢救的时候你一直死死地抱着它，我们把它从你身上取下来还真费了不少劲呢。”护士一边说，一边把书包递给她。

    还好没有丢，阿真紧紧抱住它。

    这是考上高中时，文棠送给自己的礼物。

    阿真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试探性地拉开书包内侧暗层拉链。

    一张泛黄发皱的宣纸出现在她眼前。

    她颤抖着打开纸团，那是高中的一个暴雨天她给文棠画的像，被自己无意塞在了书包这个角落里。文棠意外离去后，这幅画早就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这么多年，这幅画在被忘记的角落一直与她依偎着。

    画中的一切都已褪色，就连文棠也快只剩下一个浅浅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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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梦貘（小说）

    刘琴

    “木木，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冷漠，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也没有人会爱我。”

    “小夕，会有一个人，为你放起月亮，在这个世界，所有的故事都关于你。”

    第21次失眠

    “木木，晚安。”小夕望着雪白的房间，一双黑眼圈更加明显。

    在第21次对我说晚安但仍然睡不着之后，她终于提了出来，“可是，我还是睡不着觉。要不然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想听食梦貘的故事。”

    2221年，夏至。随着经济的发展，山城的城市化已经高达99%了，自然资源开发殆尽，只剩下最后一座山被留作标本，没有被开发。人的生活范围空前广阔，但家家户户却紧闭门窗，人在雪白的屋子里几乎不出门。一方面，人们的生活越来越便捷舒适，办公、学习、购物，几乎不用出门就能完成；另一方面，则是自然环境越来越差，各种自然灾害频频来袭，出门会有生命的危险，于是城市的管理者禁止人们走出白色屋子。

    人口增多，但资源有限。为了活下来，人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生活也越来越无趣，幸福感逐步降低。在重度焦虑之下，人们的睡眠质量也越来越差。以前的人长大以后，就很少做梦了。但现在渐渐地，就连小孩也不做梦了，只是每日学习。

    这时，食梦貘出现了。它原本是一种可以帮助人们吃掉噩梦、编织好梦的动物。人类对它们的需求量很大，但环境被恶化，自然界里的食梦貘也就越来越少。于是，食梦貘的捕猎者应运而生，他们专门捕捉野生的食梦貘卖给有钱的人，但贫穷的人无法得到这个待遇。还有人看见了新的商机，制作出人造食梦貘，创造了大量便宜的食梦貘流水线产品，让食梦貘得以被批量生产。

    有了食梦貘，人们在梦里的行动就会变成真正的劳动。学习的孩子在梦里做题，工作的大人在梦里办公，年迈的老者在梦里发挥自己的余热。人们真正拥有了24小时，好像活得无比长，但生活也变得无比短。

    食指有月牙疤的小孩

    “好吧，那我先从自己手上的月牙疤讲起。”我放下手中的螺丝刀，开始讲起食梦貘。

    在我很小的时候，食指上就有一个月牙似的疤。至于这个疤是怎么来的，我就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别的孩子为此孤立、欺辱我，说我是个怪物。这主要还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从来没有食梦貘，我也从来不睡觉——夜晚别人睡觉，我就闭上眼睛假寐，偶尔一睡着就会一直做噩梦，为此，我耽误了很多梦里学习的时间。

    我因此感到自卑，不愿意和别人说话，什么都是自己独立完成，但因为学习时间的缺失，我总是比别人慢一些。我有点自闭，没有什么朋友，加上我的成绩又不是很好、微胖、近视，老师也不愿意多管我，我在班上是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

    我害怕遇见熟人，也害怕遇见生人。夜晚的时候，父母总是不在家，在家也是使用食梦貘工作。我很讨厌去人多的地方，这让我显得异常孤独。我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是别人最好的谈资。我也希望有朋友，为此，我想努力地讨好他们。但是，他们没有感谢我，反而更愿意羞辱我。于是，我决定，这样的群体不融入也就算了，我只做好我自己。

    月亮是老了的竹子

    情况的改变是在上初二的一个早上。夏至，清晨6点，早上晨练，其他的同学已经跑完了，但是我仍然慢腾腾地跑在后面，和他们拉开距离。他们偶尔回头看我，对我这个异类指指点点。

    望着他们，我忽然很想哭。我抬起头，望向蓝幕一般的天空，希望泪水不要落下来。马上要上课了，我希望没有人看见我哭。当然本来也没有人在乎我。

    那天的天空像一块渐变色的蓝布，上面是深蓝，下面是浅蓝，连着山岗的地方，近乎白色，和青色的山形成明显对比。蓝布的上角挂着一个月亮，上半月，那个月亮应该是月牙的样子，但是由于我的散光和近视，它看起来像一片鹅黄色的羽毛，我盯着它看，边看边走上坡路。鹅毛飘飘晃晃地下落，忽闪忽闪，在我转弯进教学楼以后，它就不见了。

    月亮羽毛落到哪里去了呢？后来，我再也没有把其他月亮看成羽毛，或者说月亮再也没有变成羽毛。这就成了一个秘密，我无处分享，只把它写到了日记里。

    在又一次被欺凌之后，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出逃，逃离这所学校，逃离这个教室，最后，我冒险打开了白色的屋子，去寻找那片失落的羽毛。

    外面的世界和我想得很不一样，我踏上了一条全新的路。那片月亮落下来的方向，是一座山。于是我决定进山。我知道，这个月亮和我一样，是不被接纳的异类。找到她，我们或许能成为彼此的朋友。但我翻上山的时候，却发现，山上并没有我要寻找的月亮。当我失落地准备离开时，有一阵风突然吹来。

    风是凉风，让人感觉很舒服。天就要黑了，晚霞也变得温柔起来。我朝山的另一边看去，看见山间有一大片竹林，它们黄灿灿的，随着风发出悦耳的竹林涛声，又如一片羽毛随风飘动，山底水声潺潺，像是住在溪边。这时，一个新的鹅黄的月牙缓缓地升起。我忽然明白，原来，月亮是老了的竹子。

    竹子上站着一个食梦貘

    我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希望能捡到一个月亮。

    竹子摇摇晃晃，竹林之上，站着一只小动物，它牵着月亮，在不停地跑，当它跑起来，也就有了风。而月亮，其实是一片风筝羽毛。等月亮被放得足够高，那个小动物也就不跑了。它停下来，用黄色的竹叶编织网。它的样子很可爱，像一只大熊猫，眼角有两个鹅黄色的“眼圈”，头上鹅黄色的耳朵，像两片大羽毛。眉心有一个小小的月亮。它的手掌很大，但是指甲很细。

    “你在做什么呀？”我问它。“你能看到我？”它诧异地问我，用网遮住自己的脸。“对啊。”我说，“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呢？”

    它并没有回答我，把编了一半的网撒向了溪水里，于是竹林里升起了雾，它乘坐在一艘竹叶小船上，消失不见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一条可以回家的黄色小道。

    我本想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但等了很久父母都没有回家。我睡着了，第一次做了梦。在梦里，奶奶告诉我，那是野生的食梦貘，她小时候也看见过这样的动物。

    食梦貘以前生活在溪流江河边的竹林里，当雾气或者月光升起来，它们就划船去捞月亮，月亮是下落的羽毛，落到竹林里。它们要早早地把月亮捡起来，晚上又用风筝线把它们放到天上去。由于有雾气遮挡，它们就不会被人发现。它们用竹叶做自己的窝，也编织捕梦网，来捕捉自然与人类的梦境。

    食梦貘是一种能帮助人入睡的动物，它们以噩梦为食，还编织好梦，曾经是人类的好朋友。但有需求，就有伤害。野生食梦貘遭人疯捕，越来越少，现在基本上就看不见了。

    听说，能看见食梦貘的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食梦貘在守护人类，那么谁来守护它们呢？奶奶告诉我，当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内心就有了答案。我能看见食梦貘，就是很幸运的，命中注定，我是它们的守护者。

    找到自己的唯一使命

    我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怎么可能是自然的守护者？我有一个疤，我长得也不好看，微胖，还近视，一个优点都没有。但是我还是要确认一下，我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守护者。于是，一个下午，我又去寻找食梦貘了。

    这次，我是在溪水边遇见食梦貘的。太阳成了夏日的红色的野果，落到水里。夜晚将临未到，食梦貘划着小船，去水里打捞太阳。太阳像一个小橘子，可以用来照明，烘烤噩梦。有时候，他们也会把这样的小太阳碾碎，做成梦的底色，用来温暖时光。噩梦被取走，就还一个好梦。那么噩梦去哪里了呢？噩梦被食梦貘吃掉，变成黑色的蘑菇，用来滋养着土地。

    这次，食梦貘没有再躲避我，和我成了朋友。“你很温柔啊。”食梦貘告诉我，“你手上的月牙儿就是温柔保护者的印记。万物都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也有可能是黑暗。万物受伤后，治愈者会长出疤痕。其实月亮，也是自然的疤痕，白天破了一个洞，一到晚上，我们就用竹子来补这个疤，于是月亮散发出了温柔的光。受过伤，看过黑暗，才能温柔地对待别人，这就是你身上的光。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类的月亮。我相信，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共同治愈其他的人，驱散黑暗，拯救世界。”

    “那黑暗是什么呢？”我问。

    “是人类的贪婪和欲望，它们本该作为噩梦被我吃掉，但是人造的食梦貘只会造梦，不会吃梦，打破了自然的平衡。这一切需要我们来共同制止，保持自然的平衡，拯救这个世界。”

    食梦貘和我签订了协议，它会变换形态，隐藏在我身边，给我提供帮助，而我则回到白色的屋子里，负责拯救世界。

    “那我如何知道你在哪里？”

    “月竹叶。”食梦貘说着，把眉心的月竹叶取下，贴在我的食指上。“我划着月竹叶的小船，就在你附近，永远不会离开。只要你吹响月竹叶，我就会出现。”

    “我会忘记你吗？”

    “会的，人的记忆有限，你记得一些东西，就会忘记一些。”

    “我要如何才能不忘记你？”

    “保持童心，保持悲悯，我承诺，我将永不离去。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不会被忘记的，拯救世界，活下去，这是你的唯一使命。”

    我们终须学会自己入眠

    “所以，木木，最后食梦貘和你拯救了人类世界吗？”小夕从被子里探出头问。

    深林处，夕阳下，河岸边，云雾起，最后一只食梦貘出现了。很快，捕猎者顺着竹叶的声音，捉住了食梦貘，将这最后一只送给了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几天之后，当权者下令，对人造食梦貘进行升级改造。

    当权者说，这一切都应当被平等对待。除了人有梦，其实动物、叶子也有自由有自己的梦想。很显然，之前研发人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人造食梦貘如果只是为了人而存在，打破了自然的平衡，就会出现问题。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找到真正的食梦貘。让他们感化人造食梦貘，回归到自然，让人学会自己入眠，去面对生活的恐惧与美好，成为真正的自己。

    食梦貘本是月亮落在自然界的孩子，他们踏着月光而来，每天放起一个月亮，治愈大自然的伤。月亮一般是银色的，或是米黄色的，立于竹上，长啸唱歌。我们当然需要美好，但悲伤与美好本来就是一体的。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为你放起月亮，会有一个人，他所有的故事都关于你。

    梦境，总是戛然而止。我醒了，发现一切还是照旧。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永远也醒不过来。

    天快亮了，窗外照射出阳光，空中飞舞着黄沙，最后一座山也因为风沙的卷席而消失不见，山城成了一座荒漠化的孤岛，城市化已经高达100%了，自然资源开发殆尽，气候不再适宜人类生活。强光照耀在小夕食指的月牙疤痕上，上面写的只有医生才看得懂的字开始反光：“重度抑郁，建议住院，药物治疗。”

    “是的，你和我，最后拯救了整个世界，也拯救了我们自己。”木木轻轻地说，起身打开了窗户。阳光照耀在身上，白屋子内长出了竹林。“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重新来过。早安，我亲爱的小夕。”

    “吱呀——”门被推开了，是护士端着药进来。“小梦，该吃药了哦。”

    后续：

    “木木，你会永远爱我吗？哪怕看不见未来，也看不见希望，也没有光。”

    “会的，小夕，我会永远爱你。”我说，“因为，我是你的食梦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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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小说）

    周迪

    小的时候，我经常做梦。那时候，陪伴我最多的人就是爷爷，经过了几十年岁月的蹉跎，他脸上的皱纹似乎能长出青苔，但是容貌的沧桑一点也没有影响我对他的尊敬。爷爷的身材笔挺高大，双眼炯炯有神，即使在晚年，走路也没有丝毫弯腰驼背。

    我常常在夏天跟着他一起去街上看戏，从我们村子到街上，要穿过一个无规则形状的小森林，里面杂乱地生长着各种树木，松树、杨树、槐树，还有叽叽喳喳的鸟。每到夏天，枝繁叶茂的时候，短短的路程也多了许多陪伴。爷爷走得很快，还没上小学的我，要连蹦带跳才能跟上，有时候在草丛中绊倒，爷爷笑笑说，你长得更结实了。

    到冬天，小森林里野菊花在荒草丛中野蛮生长，洁白的雪覆盖住了青草的嫩芽，出门都成难事，我十分留恋和爷爷一起“探险”的日子。窝在家里床上的被窝中，幻想着有一场梦，在梦里，我和爷爷一起，在那片小森林里穿梭，直到童年结束的早上。

    在梦的世界里，一切都被放大了，时间像是一个探险节目的升格镜头，安静地诉说它的奇遇。有一次，我和爷爷一起驻足看一个比爷爷还高大的老头儿，牵着一只猴子表演节目。老头儿的猴子十分听话，他俩之间也许有着了不起的驯服故事。大家都叫老爷爷“猴门儿”，猴子表演的节目是站在一个以它身高为半径的铁环上转圈，日复一日。节目表演完后，猴子甩甩头，眼睛散发出金光，手扶着铁环，还没有站稳，“猴门儿”就牵着猴子准备下一次演出。“猴门儿”从我旁边经过的时候，我看到他满头白发，耷拉至双肩，茂密的胡子足足到心口位置，艺术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只能看见“猴门儿”的眼睛，看不清楚他的嘴巴、耳朵和鼻子，毋庸置疑，外表给他增添了很多神秘色彩。

    猴子与师傅，我以为这肯定是一个专业的组合，根本没有再多用三分之一秒的时间用来观察他，马上双手合十，膝盖微屈，跪在地上，虔诚地说了一声：老爷爷您……

    一边说话一边弯下腰，话还没有说完整，我的膝盖顶到了一个香蕉皮，“滋溜”一声，我身子一歪，失去重心。我恼羞成怒，准备破口大骂。话都在嘴边了，我的头磕在了地上，双眼下意识地一闭，脖子和肩膀缩成了一个窝。香蕉皮把我整个人包裹成了一团，像一个被掰开的蛤蜊壳和里面那团不起眼的肉。我在香蕉皮里使劲左右晃，这是本能的反应。

    这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一束光芒。刹那间，我心想，要去另一个空间了，这是光速，能量太大了。身体狰狞之间，我感觉到香蕉皮碰着了一枝柔软的树杈。就这样，香蕉皮被剥开了，睁开双眼，视线中是片森林。香蕉皮掉落在地上，温柔地飘落在了一只兔子身边。我游弋在半空中，空气像动物的毛。明亮的太阳光线洒在森林里，到处都是生命的气息，我忍不住四处观看。

    天空中，有云和鹰在飘游，鹰一会儿钻进云朵里面，一会朝着太阳的方向飞，我感觉自己也浮了起来。一只青色的兔子在草丛里跳跃，兔子有两只粉色的眼睛，所经过的青草也和她的毛一样柔软。兔子经过一条蛇身边，蛇才蜕过皮，草里躺着他的老皮，他换了血液和细胞，焕然一新的蛇直起身体，头往前蠕动，发出呲呲的声音，这是在和兔子打招呼。兔子的颜色都快和美丽的森林融为一体了。

    这片森林里边有很多动物，最多的是鸟。鸟叽叽喳喳，享受日光和氧气，它们飞来飞去，我无法忽视鸟的存在。一只彩虹色的夜莺在树上筑了一个巢，这是她将要出生的孩子们的第一个摇篮。巢里边有兔子赠送她的兔毛，兔毛上是躺在夜莺怀里的蛋。布谷鸟和啄木鸟在夜莺的巢边飞舞。森林上边一群土灰色的鹰，像几片飘在空气中的羽毛，他们的嘴像鱼钩一样，锋利而坚硬。只需要呼扇一下他们那长于身体几倍的翅膀，便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在夜莺离开巢去寻找食物的时候，蛋也能晒晒太阳。鹰叼走了巢里的一颗蛋，这颗蛋比鹰的嘴硬，鹰破不开，他在空中丢下了蛋，蛋掉进了一片红色的石头缝里。

    夜莺失去一颗蛋，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叫声，低沉的声音划过树干，掠过青草。温柔的兔子听见后跳过来，她知道了发生的事情，就想要保护夜莺和蛋。兔子去找松鼠，松鼠是森林里有名的木工，冬天来的时候，他会帮很多动物建一个家。松鼠接受了兔子的请求，愿意帮助夜莺。没过多久，他就用树杈和干草编造了一个球状的鸟巢，后来他又在小溪边和了一把青色和蓝色的泥，涂在了鸟巢上，让这个鸟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森林，松鼠希望夜莺以后和她的孩子能自由地满森林飞。夜莺看到兔子的礼物高兴得不得了，作为给兔子的回报，夜莺答应在辞旧迎新的晚上为她唱一曲最动听的歌。夜莺费了好大力气才搬家进去，她慢慢卧下，看着她的全世界。透过新家的缝能看到啄木鸟在轻飘飘起舞，布谷鸟在歌唱。不一会儿夜莺躺下了，就像一条鱼。

    一阵微风吹过，晃动了树，我似乎也转了几圈，森林笼罩上了一层橙色。天色将晚，森林安静，我的光快用尽了，太阳逐渐流出橙红色的光辉，像着火了一样。

    看着这群可爱的动物，真担心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实现梦想的时候一失手，掉到森林里一个燃烧的火苗，那我会希望从天而降的大水，覆盖这片森林。

    突然之间，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家人推开了门，喊道，都快中午了怎么还不起来吃饭啊。我猛地坐起来，伸个懒腰，眯了眯眼。梦的世界如此突然地暂停，就像探险节目还未让我过把瘾一样，不过梦里的内容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在梦里，我注视过、飞翔过，才有了勇气去面对世界。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