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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城之下的叹息:写悬疑,写查案,不如写人性

作者:曾于里 来源:北京青年报2023年10月27日

腾讯视频X剧场继《漫长的季节》《欢颜》之后推出的第三部作品《繁城之下》,是一部古装探案剧。剧集延续了X剧场的品质效应,获得不错的口碑,让不少观众重新感受到古装探案剧的戏剧魅力。

古装探案剧指涉的是那些以某个真实朝代为时间背景,以悬疑命案作为故事诱因,以神探、捕快、提刑官、锦衣卫为代表的“破案者”为主人公,以推理破案、侦查与反侦查、犯罪与反犯罪为剧情主体,并最终完成惩恶扬善等叙事主题的作品。

新世纪初,我国曾有过古装探案剧的辉煌时期,尤以《少年包青天》(2000)、《大宋提刑官》(2005)和《神探狄仁杰》系列(2004、2006、2008)最具代表性。此后,古装探案剧进入低谷期。2020年之后,古装探案剧“重启”,并迎来创作热潮。而且,与青春、偶像、女性、志怪等类型结合正成为主流。

《繁城之下》重拾古装探案剧的原始魅力。悬疑推理为表,让观众窥见历史的“繁城之下”的人性搏斗、官场现形记与制度褶皱。无论古装探案剧如何变迁,这份古典的魅力都是这一类型的立身之本。

悬疑设置

离奇案件的吸引力

对古装探案剧而言,命案的发生是探案的直接动因。命案的设置是发挥创作者巧思的重要契机,超乎寻常、离奇古怪的命案能够更好地引领观众进入剧情。比如《少年包青天》中的“隐逸村之谜”,《神探狄仁杰》中“滴血雄鹰”一案,均因命案的离奇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是不少人的“童年阴影”。

不同于以往的古装探案剧以单元剧串联起剧情,12集的短剧《繁城之下》贯穿全剧始终的只有一个核心案件。但这起案件是连环杀人案,有多个受害者,每个死者也形同一个单元。

故事发生在万历三十七年间,在江南一个叫蠹县的县城,接连发生凶案,死者身份各异,彼此之间并无什么明显关联。他们死法各不相同,尸体被布置成离奇的姿势。比如第一个被杀害的是一名捕快,他先是被吊死,死后被一根桑木轿杠横穿过身体,固定在木架上做成稻草人;第二个死者是名教书秀才,后脑勺被用力击打致死,死后双脚被倒吊,手里握着铜戒尺,嘴里被塞进一只无头鸡雏……

《繁城之下》诡谲惊悚的连环杀人案,给观众带来感官和心理上的双重冲击。从受众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类变态杀人案故事以其“反常规”,将观众从常态化、秩序化的生活环境中拉出来,给观众惊悚、恐惧体验的同时,也让观众收获陌生化效应带来的心理刺激——让人害怕看又忍不住想看。这一题材天然具有很强的娱乐性和话题性。

猎奇的案件底下,是推理探案的理智追寻。虽然古代并不具备当代一些先进的刑侦工具和技术手段,但这并不意味着古代的推理探案不存在。古人也在大量实践基础上总结出很多充满智慧的经验。比如《繁城之下》命案发生后,捕快曲三更(白宇帆 饰)一一道来查案流程:访现场、访苦主(命案中受害人的家属)、访行迹。经由曲三更为首的“探案三人组”的几番“以理推寻,观察五听”,发现连环杀人案的被害人,共同牵涉到二十年前的陆家大火案。

由此,旧案勾连着新案,当下映照着过去,离奇背后更有离奇。观众既坠入二十年前的陆家大火案的疑云中,又不断被新的命案所牵引。尤其是,二十年后复仇者的身份保持到最后一刻才揭晓,并且超出很多观众的预测。《繁城之下》剧情吸引力十足,做到了引人入胜。

人性搏斗

善与恶之间的转化

古装探案剧中,无论案件的设置多么离奇,感官刺激多么强烈,它们都只是故事的“表”,背后总是蕴藏着对人性的深入窥视与解析。即,如果不是天生的大奸大恶之人,凶手缘何作案?

诚如《繁城之下》中,忠爷(葛四 饰)对少年陆直(于垚 饰)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极善或极恶之人都是绝少数,大多数人是善与恶并存。一个好人也有人性的弱点,一个坏人或许也有人性的闪光点。是善是恶、是好是坏之间,存在一个复杂的边界地带。只是在某些诱因之下,人性的天平发生倾斜。这也是很多命案背后令人扼腕叹息的地方:一个原本的好人,最终成了杀人犯。

《繁城之下》中,不论是二十年前陆家大火案的幕后主使陆直,还是二十年后连环杀人案的复仇者小宝子,都曾是天真烂漫的美好少年。

陆直命运凄苦:他曾是流浪儿,得到陆家老爷陆远暴(张晞临 饰)的收养,成为陆府的一个下人。陆直既是地位低下的家奴,也曾是陆远暴眼前的“红人”。早慧聪颖、懂得察言观色的他,似乎也得到陆远暴的“偏爱”——比如陆远暴外出时喜欢带着他;比如陆远暴口头上说打算给陆直提籍,让他有机会参加科考;比如陆直得到陆远暴的重用,掌管着陆府里一些重要的事务。陆直通情达理、面面俱到,府里的其他奴仆也很喜欢他,私底下都尊称他一句“干少爷”。

看似风光的陆直,始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得哄着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陆远暴,不去得罪那些与自己一样贱籍身份的下等人。这是他的善意,也是他难以去除的自卑。陆直终究是一个可怜人。

可惜,陆直的成长过程却是一个对他的人性之善进行摧毁的过程。在得知一个同龄的小孩儿被秀才夫子杀害的真相后,他找到捕快希望捉拿夫子。但捕快却告诉他,不要做无用功了。这既因为夫子在县城里有不小的势力,也因为陆直是个贱籍出身的家奴,他的举报没有任何分量,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陆直非常震惊:“原来杀掉一个人却不用受任何惩罚,竟是这么容易的吗?”

真就这么容易。这群如蝼蚁般的小人物死了也就是死了。之后陆直一再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发生,甚至他成为参与者。比如忠爷为了保护他,在他的眼前解决了陆家两个护院的性命。陆直原本的一念之善,代价却是两个无辜人的生命。此时的陆直是否会想起,昔日他质问捕快的那句话?

陆直虽不是极善之人,但他原本也绝非极恶之人。在善恶的人性天平上,更多时候他在善的这一边放上了更多的砝码,直到他人生至暗时刻的到来:陆远暴设下“鸿门宴”,在陆家所有奴仆面前对他进行人格上的践踏与羞辱。陆直对陆远暴有着奴才对主子的畏惧,却也掺杂了对父亲般的敬爱,他没料到自己从来都只是陆远暴眼中的“贱畜”;他曾经是那么努力地去守护与陆家每个人之间的感情,没想到这一刻,陆远暴将它们踩得稀碎,并让陆家每个人都来踩上一脚……陆直关于温情的幻想彻底破裂,这也是他人性的天平向恶倾斜的决定性时刻。

所以,当装哑了几十年的忠爷突然开口告诉他,陆远暴要杀他,而忠爷则筹谋着除掉陆远暴时,陆直加入忠爷的计划。他们“招兵买马”。同时,陆直开始利用夫子、大夫、捕快等人身上各自的软肋,让他们成为同谋者。当陆直的冷静聪颖用来威胁人、陷害人时,观众恍然发觉:人性散发出的利刃般的寒光,令人战栗。最终,一把大火烧掉陆家的一切,也彻底烧掉了陆直的纯真。极恶是少数人,陆直最终成为这类人。

观众虽然早早猜出县太爷魏知县(宗俊涛 饰)是复仇者,但更多以为他的身份是陆远暴的侄子陆不忧。悬念揭晓,魏知县竟然是昔日的“龟奴”小宝子。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剧情早早就在细节处透露出少年时代小宝子与陆直的价值分歧。小宝子只去性情差的人屋里偷糕点。对此疑惑不解的陆直问:不就该偷性情好的吗?这样被发现人家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小宝子说,人家性情好的反倒被偷,那世道不就反了吗?

一个正直的世道,是小宝子所秉持的,所以他要为给他情义、救他性命的陆不忧复仇。他主导了二十年后的连环杀人案,在每个死者身上留有一句《论语》的选句,是控诉道义已死,也是道义的凄厉伸张。以暴制暴、以恶之恶,他何尝不是变成了他曾经最痛恨的人?

官场现形

公道之路的曲折求索

古装探案剧中,有罪恶的发生,也必然存在与罪恶的斗争。主导探案过程的是捕快、提刑官或法医,这是来自官府的力量。

在理想的设想中,官府之人应该为民做主、伸张正义,公道之路应该是一条一马平川之路。然而,古装探案剧中那些求索真相、求索公道之人,却常常历经坎坷、吃尽苦头,甚至走向他们初心的对立面。

《繁城之下》中,曲三更有着少年热血,他一度以为公道之路就是一条笔直之路。然而,师傅冷捕快(王策 饰)却一再告诉他,“公道是一条绕远的路”,“良心它是这么一种东西,如果说你想卖的话,卖不上什么价钱,但是你若想留,那它可就贵了”。想当年,初出茅庐的冷捕快何尝不是有着曲三更的赤诚?然而,碰的壁多了、吃的苦头多了,体验了没钱的难处后,他开始自我说服去“变通”。也许他试着去守住一些底线,却也纵容恶的一再发生;甚至他也曾是极恶的一部分,比如他杀害了曲三更的父亲。

发明“潜规则”这一概念的知名历史学者吴思,曾探讨了封建官场中“新官”屡屡堕落的缘由。“他们读了十几年圣贤书,满脑袋都是理论上的人际关系,如忠君爱民、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之类,书生气十足,教条主义倾向严重,未必明白建立在利害算计之上的真实的人间关系。”什么样真实的“人间关系”?概言之,“要坚持原则吗?不但不能报效朝廷,自身也难保。轻则丢官爵,弄不好还会丢性命”。所以,在一个彻底腐坏的体系里,“原则”不是最重要的,“利益”才是;利益可以是金钱,可以是野心,抑或是复仇的念想。

剧中,坚持原则的曲三更没少因此吃苦头:师傅一死,他的靠山倒了;还得罪了其他人的利益,于是又是碰壁又是挨揍。很快曲三更就懂得“变通”,懂得罗织罪名,懂得以“利益”去操控人心、借力打力,差一点就落入师傅的歧途。

这是《繁城之下》人物设定上很大胆的一点:男一号是一个并不讨喜的人,他不是包青天、不是狄仁杰也不是宋慈,却也由此折射出扭曲官场生态下的人性异化。

剧集揭晓了典史宋辰(宁理 饰)的前史,更让观众直观窥见封建关系网中个体命运的无常与脆弱。十多年前的宋辰,是名满江南的大才子,在科举道路上大放异彩,一路第一走到殿试。最终却因为曾经拜见过主考官,成为朝廷官员斗争的牺牲品,以徇私舞弊的罪名被送进监狱,受尽非人的酷刑,右手手指断了三指,腿脚也落下残疾。可就在宋辰屈打成招后,他承受的那些冤屈又轻飘飘地被平反了。不是因为正义必胜,仅仅是因为曾经的主考官势力更大一些,在党争中胜出了。这里有什么所谓的“公道”吗?没有。公道就是人说了算,谁势力更大谁定义公道。

越是在这样的语境下,越发凸显那些执着于公道的求索者的勇气与正义。让人觉得悲凉的是,我们竟然很难在《繁城之下》的成人世界里,找到多少孜孜不倦的公道求索者。心灰意冷的宋辰“死”了一半,曲三更如同无头苍蝇,反而是他身旁的高士聪(刘怡潼 饰)有情有义也有冷静判断——奈何他只是戏份有限的小配角。二十年前死在大火中的陆不忧也是公道求索者。饱读诗书的他身体力行着儒家的道义。一把大火烧毁了他,但愿不会一并烧灭这人世间的公道。

制度省思

对封建体制的深刻批判

故事发生在蠹县。在辞典的解释中,“蠹”是会意字,造字本意是虫子在树心蛀食,垃圾形成“结石”,阻碍树木生长,泛指蛀蚀器物的虫子,引申比喻祸害国民的人和事。《繁城之下》将故事发生的这个小县城称之为“蠹县”,也正是取自此义。蠹县的那些作恶之人,如同蛀蚀这座县城生态的“虫子”,而蠹县本身又是蛀蚀大明王朝的“虫子”。

《繁城之下》经由跨越二十年的两起案件,最终指向蠹县整个生态的腐朽,一切都“烂透”了。士农工商的等级秩序根深蒂固,官员腐败、为虎作伥,乡绅集团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地头蛇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底层老百姓艰难求生、苦不堪言……繁华的表象之下是被消声的哭泣,是沉重的叹息,是从善走向恶的人性呜咽,是无处诉说、不见天日的冤屈。就像宋辰对曲三更说的,偌大的蠹县,看似清朗的社会生态背后是无数被隐藏的悲剧:“那些溺水而亡的,就真的是无意落水?那些掉进井里的,就真的是意外失足?那些暴病而亡的,就真的是暴病?那些悬梁自尽的,有多少是被抢了田产,被人霸了妻女?还有那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呢?”

症结何在?《繁城之下》的故事发生在万历年间,陆家那场大火的发生时间在万历十七年,这确实叫人想起黄仁宇所著的《万历十五年》。他在书中道出明朝灭亡的症结:“当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个人行动全凭儒家简单粗浅而又无法固定的原则所限制,而法律又缺乏创造性,则其社会发展的程度,必然受到限制。即便是宗旨善良,也不能补助技术之不及。1587年,是为万历十五年,次岁丁亥,表面上似乎是四海升平,无事可记,实际上我们的大明帝国却已经走到了发展的尽头。”

蠹县只是大明王朝的一个县,也是大明王朝的缩影,每个县都是蠹县。不是一个蠹县的存在毁掉了大明王朝,而是封建制度之弊——不讲法治、缺乏对权力的约束、诉诸粗疏的道德约束,必然催生“蠹县”,必然走向自身的灭亡。《繁城之下》由此实现对封建制度的深刻批判:如果没有形成约束权力的机制,再厉害的探案技巧也换不来长久的河清海晏。

这些年来,古装探案剧创作如火如荼,无论是与其他元素的类型融合,还是回归到古装探案剧的古典路径,都应始终秉持一个根本的方法论:古装探案,从来不仅是探案,案件背后有多少幽微的历史细节,又藏着几多沉重的叹息声,都值得去深入挖掘。固然存在精致的繁琐、节奏不够利索、逻辑链稍显生硬、男主角人设瑕疵与表演短板等不足,但《繁城之下》还是做出不错的探索,是古装探案剧可取的创作方向。

【责任编辑:李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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