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异人之下》导演许宏宇：我们的宇宙，我们的梦
澎湃新闻记者 杨茜
六年前第一次看到《一人之下》时，许宏宇没有动过改编的念头。那时候他拍戏，每天回去后不想看任何和电影电视剧相关的东西，只想放松，所以找各种动漫和漫画看，其中就包括《一人之下》。但彼时他只作为娱乐消遣看，时间不连贯，也没有看到最后。
《一人之下》第一季海报
真正起心动念，是后来拍电影《一点就到家》和电视剧《穿越火线》，彭昱畅和鹿晗都巧合地在不同时候跟他推荐这部动画，在他心里种下了“安利”的种子。等拍完戏，有一天许宏宇在剪辑房里待到很晚，突然又想起《一人之下》，重新打开，这次“停不下来了”，马不停蹄看完两季，他开始想着要把这个故事拍出来。
打动许宏宇的，一是故事本身是热血青春类型， “这部漫画有我喜欢的年轻感、少年感，又不是传统校园爱情这种故事。”更重要的，是故事背后的传统文化支撑，还有道家文化，东方哲学的一些思考，并把这些都放在流行文化中，形成了两种文化对比和相互融入的奇妙观感。这让许宏宇看到了属于中国文化的影视宇宙的可能。
“我们怎么做宇宙？其实宇宙或者系列一定要以群像为基础，只有两三个人是做不了宇宙的，宇宙有众多人物，他们有不同的轨迹，有时候会交集在一起，全世界暂时最成功的就是迪士尼和漫威，但是这个东西不属于我们，没有办法按照他们成功的路子去复刻或者是学习，因为他们所谓的超级英雄和我们的价值观、人文的感觉不一样。”
《异人之下》海报
许宏宇认为《一人之下》最厉害的地方是在于故事中的异能是来源于自己的文化，并不是一个突变，“这是一个很中国很东方的事情，我们要修炼才能得到，但是以前一般大家一听到修炼，就一定是联想到古装片，但是那些不是真正的修炼，更多的是一个外在的符号表达，真正的修炼是在人生里遇到困难，我们搞清楚我们自己是谁，是向内寻找的一个过程，这是非常中国的智慧，我觉得这个可以做一个宇宙。”
他强调，这个宇宙之所以有魅力，是因为存在于现实的环境里，并不抽离于生活。这和他对影视本质上的看法有关，“影视本身的价值是在给大家做梦，它让我们做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梦，不是做别人的梦，是属于我们根基的梦。”
2020年12月，许宏宇第一次见到原著作者米二，两人喝啤酒聊天，许宏宇和米二解释自己对这个故事的喜欢之处，“我到现在都很清晰地感受到的，就是他们都是有缺陷的人，都是异类，在一个正常环境里不被认可的人，但是他们没有去随波逐流，没有因为别人以为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他们走出了自己的道路的过程。所以其实当你要直面自己的时候，才是你的能量最大的时候，我们也得要正视我们自己的一些缺陷，不要去排斥它，也不要去按别人的要求来活自己的生命。”
但许宏宇也不认为这是《一人之下》的唯一解读，换个导演，或许从中感受到的是其他点，“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刚好在状态里。”
《异人之下》剧照
剧版《异人之下》是许宏宇得到的东西最多的一个项目。筹备三年中，他去了解传统文化，尤其是道家的《易经》《道德经》，和道家天师交流，了解那个世界，“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我不能靠自己想象，就像我要拍电竞，我自己不打电竞，但是我要去熟悉他们。我从头开始了解天师是做什么的，他们很轻松，道家的生命状态是特别自由跟轻松，道法自然。”
这期间，许宏宇越来越清楚自己未来想拍的是什么，“未来想做的所有的项目也都是在寻找我们自己的文化特色，我们自己的神话或者是我们自己的故事，但是用有现代感的，有新鲜感的创作方式。”
喜欢和理解故事本身，对导演来讲是理想的状态，但不可忽视的是，从现实角度说，《一人之下》粉丝众多，是国内“大IP”，尤其这还是漫改剧，最容易引发粉丝争议，哪怕是美剧日剧，漫改也一直是争议不断的类型，无论谁拍，它都算“烫手山芋”。但许宏宇倒是心态轻松，从《喜欢你》开始，到《一点就到家》《穿越火线》，许宏宇的戏一直都带有二次元感，“那种画面风格是我形成的个人风格了，只是那时候大家不认为那叫漫画感，只是觉得很有趣，这就是我喜欢的东西，挺好玩的。”
《异人之下》里有许多特别漫画感的画面
对他而言，《一人之下》的故事只是用了漫画的载体，而他是要把这个故事又变成一个真实的世界。“等于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分镜师已经帮我分好镜头了，我没有刻意想怎么还原漫画。”
“我没觉得我在做漫改剧，只当做有个编剧写了一个很好的剧本给我拍，只是故事的源头是个漫画。而且我也觉得这是非常尊重原作者，原作者也不希望把所有东西都复刻，他希望在影视里有新的东西，前后的逻辑重新思考衔接，也可能从影视的角度讲会更好看。在影视剧里，故事的基础才是最关键的。”许宏宇说。
【对话】
“真人”的时候还是要有人性
澎湃新闻：在做这个项目期间，收获了什么，能不能具体的举一些例子？
许宏宇：我收获最大的，是我可以拿这些概念去编造东方幻想的故事底色。这三年我们也在做一个联盟，热血动物联盟，聚合更多的导演、编剧、创作人员，既然要去做宇宙，一定不是我一个人去拍，一定是一群热爱这个题材的导演，编剧，策划，一起去想，有一些科幻作家，有一些是对于中国神话有研究的专家，各种思维碰撞，可以给中国的影视带来一种新鲜故事，又含有我们自己传统文化的色彩。
当然那还有很重要的，在技术环节我们也有去做提升，这部剧短短27集里有1万多个特效镜头，这是史无前例的多。但是我们都知道，一集剧集的成本相对于电影的剧本是很低的，但27集等于拍了13部电影，但是不能因为成本我们就不做，或者随便弄。
今年大家都在谈AI，有什么方法去可以加快特效生产速度，或者更有效率，我们也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你看漫威拍《复仇者联盟》，也就是拍几十天，半年或是不到一年就上映了，他们的制作流程是我们需要学习的，成本越大，投资方的压力越大，但是我觉得一定有方法可以在中间解决。
所以我们不停在填补各种东西，不管是对于传统文化的理解、科技、特效的想象力，或是人才，我们都是为了做得更优秀，能让中国文化能出海去做准备。
侯明昊 饰 王也
澎湃新闻：那工具之外，内容上有跟米二老师聊关于改编剧本的问题吗？这个IP的粉丝非常多，会有改编上的压力吗？
许宏宇：我也是米二老师的粉丝，我觉得整个开发过程里最核心的点是，所有的人物我们是不会动的，因为这是我们爱《一人之下》的原因。那些文化奇幻的东西，所有东西是通过这些人物的设定去承载，每一个人的性格，说话的方式，以至于他的用词，已经非常迷人了。
《异人之下》剧照
但我们有什么可以动？我觉得是人物的轨迹，举个例子，王也提前出现了，这一点在改编的时候，进行很激烈的讨论，有人觉得不行，但是我觉得为什么不行？虽然王也在漫画里是到了龙虎山的时候才出现，但是不代表这个人是在那个时候才出生，他在来龙虎山之前肯定有个过程，他有自己的生命轨迹，跟张楚岚出场是可以并行的，张楚岚踏入到异人世界的时候，已经令这个世界有所变化，所以加了王也的出现，我们只是把时间线往前移而已。
我们是要做群像的，我们在讨论的时候，还把人物放得更“大”一点，比如说张楚岚在漫画里贱兮兮的，有点扮猪吃老虎，这个没有错，但是有个真人来演的时候，他就得有一个生命。其实他一直是在忍，这才是张楚岚最大的修炼，我们的修炼，不是说有个师傅教练功，修这修那，而是在生活细节里，他一直在忍辱，不让自己出头，哪怕被欺负，唯一到了什么时候没法忍，是他遇到一个跟他有同一个异能，他以为找到家人，结果那个人还侮辱他跟他的爷爷，他爷爷的尸体已经被人偷了，他那个时候才爆发，不再忍了。
我们是有选择地还原，不是说复刻它，每画一帧做什么动作就去复刻，这反而是没有生命的。我们跟米二做了很长时间的沟通，他非常赞成这样，有些东西在漫画维度里呈现就很好，但是真人的时候还是要有人性，漫画里是一帧一帧，但是到中间是怎么连起来是没有的，当一个演员表演的时候，需要跟观众共情，所以为什么加了橡皮筋给张楚岚，一直在弹自己的手，从小到大约束着他。这些改编我们做了很多，围绕这个大方向，把人物非常有魅力的点推得更大一点。
彭昱畅 饰 张楚岚
漫改剧的难点在哪里
澎湃新闻：在所有的阶段里面，比较难的部分是什么？
许宏宇：难的东西有很多，怎么去拍，那么多的特效怎么做，这是最显而易见的。
这是一个当代幻想故事，一般的奇幻都是架空的，孤立的时代，进行创作是非常快乐的，但是我喜欢《一人之下》，也正是它是发生在现代，有点像我第一次看变形金刚的电影，我看完之后出来，都相信车能站起来，这就是电影的魅力，《一人之下》要做到的就是要让观众在现实的环境里相信异能的存在。
这个非常不容易，我们做起来发现非常难，我们已经有现代思维了，冯宝宝在学校里对张楚岚的衣服乱砍，这怎么能成立？漫画里看过了，但当我们准备拍这场戏的时候，就会觉得这行吗？你会有很多怀疑，连真人演员演的时候，我们也在不断琢磨，他的表演应该是怎么样？漫画有很多很好玩的表情，但是真人是演不出来的，它要转换成另外一种真实演员的表演方式。这好像是一个很好玩很轻松的戏，但是拍的过程是非常艰苦的，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很糟糕，观众永远都融不进来。
而且因为它也是一个剧集，怎么把傀儡弄得更好玩一些，更喜剧一些，更有趣味一些？这种类型的剧从来没有过，那我们能不能广泛得到大家的认可非常困难，从一个道具到演员的表演，包括场景特效，都很难。
又比如，异能的时候有光效，比如说雷法和金光咒，很多之前的奇幻剧都不在现场做这种光，毕竟是架空世界，但是我们在现实里，越要真实，所以拍的时候要很比正常时候的灯用更多倍，还要控制，如果现场不打到人的身上，只靠后期做特效，就会很假。如果那时候选择简单容易的方法，我们都会很轻松，但是一定不是现在大家看到的效果。
王影璐 饰 冯宝宝
相比较而言，演员的表演是最难的，那些光照细节都是来辅助的，最终观众盯着的是角色，我们一直都在探索，漫画本身一开始有点搞笑，有点中二，这种让演员表演出来观众还是会喜欢，尤其像张楚岚这样一个扮猪吃老虎的性格，包括冯宝宝是很多层次的，怎么让演员找到状态，有些东西能训练，比如说武术，但是要找到一个异人状态，很难。
我就会拉着演员一起去打坐，冥想，感受一下炁是什么，功是什么。打游戏的电竞人，网吧里待着可能就能找到状态，但当异人有一种超越正常人的力量，他对于这个世界看法会不会不一样？这是最难，也是这个戏最有趣的点。
澎湃新闻：这几个演员分别都是怎么确定的？
许宏宇：每个导演对一个故事讲述的重点不一样，选演员也是同理，对我来讲冯宝宝最重要的是纯粹，这个是冯宝宝最大的力量，因为她有赤子之心。这种纯粹没有办法去训练出来，武打表演造型都可以去训练，但是我看到一个人眼睛的时候，我觉得能感受到她够不够纯粹。我们见了300多位演员，王影璐的眼睛非常纯粹，以至于她的灵魂似乎都是干净的，得有这样的心，才会有这么一双眼睛，才能感知到所谓的异能力量，才能去表演。
张楚岚得要贱，很搞笑，他一个女朋友都没谈过，非常非常帅的话怎么会没人喜欢他？所以我就没有考虑要大帅哥来表演，彭昱畅刚刚好有点帅，他的帅是在于表演能力，他的韧劲很大，没有比他更合适张楚岚的人了，后来碰巧他原来也是江西人，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
侯明昊的话，你能看出他非常热爱这个角色，他对于王也这个角色的理解是很深的，而且来见我们之前已经练好了一身太极，我觉得这好像天降的王也，太合适了。今年我们吃饭聊天，他说演王也时都不像在演，觉得自己就是王也。他不拧巴，王也这个人就是需要这样。
现场的氛围很重要，比如我拍完《穿越火线》之后，我自己也很开心，兄弟们的感情让我回想到中学的时候。拍戏还是要有真实感，要找到氛围的“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