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陈宇的新潮锐意

记者　师文静

从2018年开始合作,导演张艺谋与编剧陈宇通过《坚如磐石》《满江红》《狙击手》三部影片目前已狂揽60多亿元票房,超越张艺谋导演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创作以来,其他电影的票房总和。这三部影片见证了张艺谋创作上的新探索、新变化,也让陈宇成为金牌编剧,电影圈再添一对“导演+编剧”的黄金搭档。三部电影聚焦三个时代、三种题材、三种风格,却都取得票房或口碑上的成功,从他们的创作方法、合作方式中,或许可以看到这种“王炸组合”合作成功的路径和密码。

题材与尺度突破

张艺谋是第五代导演的翘楚,获得过多项国内外电影大奖,从艺术电影到商业大片,一直在电影创作潮流的前沿探索。陈宇是中戏导演系博士、北大教授,驾驭的影视剧题材宽泛,兼具艺术性与商业爆款的创作思维,完成从实验电影创作者到商业大片编剧的转型。两人的合作更像是能人碰上能人的强强联合,带来的是类型片创作上的题材突破、类型元素的互相渗透和不断变奏。

张艺谋与陈宇的合作始于2018年,陈宇当时完成了电影《坚如磐石》的剧本,张艺谋看过剧本后,第二天就决定执导拍摄,影片2019年4月开拍,四年后上映。《坚如磐石》在《狙击手》《满江红》之后公映,却是两位导演、编剧合作的起点。

三部影片中,题材突破性最强的当数《坚如磐石》。当代都市犯罪悬疑题材影片《坚如磐石》,讲述了供职于市公安局刑事鉴定中心的青年警察苏见明,为了破获一起发生在公交车上的爆炸案,在家庭亲情与职业信念间做出了坚定的取舍,开始了一趟惊心动魄的侦查之旅。影片是带有现实色彩的强类型都市犯罪题材片,题材、内容尺度有大胆的突破。以往的都市犯罪题材片多是描绘社会犯罪中的警匪较量、犯罪者与受害人的纠葛等,基本达不到《坚如磐石》中这种对官商勾结的权力运作、社会阶层鸿沟以及个体命运、人性善恶等的全景式呈现。《坚如磐石》在扫黑除恶的现实框架下,杂糅了悬疑、侦破、爱情、犯罪等元素,公交车爆炸案、暴力讨薪、暴力杀人、陈年骸骨案、犯罪分子袭击警察等犯罪要素运用丰富,影片中正反派斗智斗勇,人性善恶难辨,多条线索纠葛交织,形成观影吸引力。电影在内容尺度突破的基础上,又做足了商业片的噱头和看点。

陈宇称他在给张艺谋《坚如磐石》的剧本时,还把一篇分析犯罪类型片的论文交给对方,论文中陈宇认为,犯罪类型片作为一种商业类型,在全球电影市场上一直占有稳定的份额,而国产片中真正意义上的犯罪类型片罕见,当下国产犯罪类型片对现实的关照也不足,极少有影片是对犯罪的“解读”,而“解读”是通过对犯罪行为的理解达到对社会和人性的理解。《坚如磐石》对正反派人性的刻画很立体,也很值得深思,这完全依赖于影片中高频度的犯罪元素、强剧情的运用和展开,虽然影片有重戏剧化情节、轻现实逻辑的毛病,但这部影片让张艺谋挑战了都市犯罪类型片,也探索了浓郁的都市感赛博朋克风。上映15天取得超10亿元的票房,《坚如磐石》的成功是一部商业类型片的成功,这也是张艺谋与陈宇三部影片合作中很明显的创作追求。

极度商业化

《满江红》以南宋与金国的一次外交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小兵与亲兵营副统领机缘巧合被裹挟进巨大阴谋之中,进而展开舍生忘死、铲奸除恶的忠义故事。《满江红》虽是虚构的历史题材,但却以非常新颖的手法和类型元素的运用,展开对“家国情怀”的表达探索。票房45.4亿元的电影《满江红》,更是“悬疑+喜剧”商业类型大片的胜利。张艺谋本来想借助山西的那座古城拍摄《大红灯笼高高挂》第二部,后来因为自己没时间,就找到编剧陈宇让其为这个院子写个故事,要求是不拍文艺片,拍娱乐片、类型片,在这个院落里拍一个有悬疑、剧本杀等元素的故事。《满江红》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构思精巧、复杂又高潮迭起的叙事迷局,在固定的空间和限定时间内,有贯穿主线的间谍卧底探案和权谋,有斗心斗智的悬疑反转,有幽默喜剧元素,有惊悚感,有荒诞感,又有很年轻化、很时髦、很流行的悬疑游戏感。最重要的是,这个悬疑娱乐故事有文化认同感、家国情怀的价值表达的底托着,让商业类型片做到了最大化的内容呈现。

陈宇曾表示,《狙击手》不是战争片的类型化,而是一部全新尝试的类型片。《狙击手》是三部影片中口碑和评分最高的作品,也是张艺谋导演首次进军春节档的影片。该片以抗美援朝战争中的“冷枪冷炮运动”为背景,讲述了志愿军在敌我力量悬殊的境地下,与美军精英狙击小队展开殊死较量的故事,是一部“小而美”的作品,也是杂糅了战争、青春、悬疑等元素的类型片。影片规避了宏大全景式的战争场面,删繁就简,从人物入手,用白描的手法刻画了十多位志愿军战士在战场上一枪一弹的生死较量,剧情高度紧张、人物剑拔弩张。张艺谋让影片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冷峻感增强了写实感,青春气息的战斗美学、对战争中个人的关照,让影片成为独特的战争题材作品。这部影片也是陈宇创作上的主动求变,因为自己更擅长描摹个体行动,《狙击手》找到一个从微小横切面展开故事的方式。

这三部影片有商业化类型片上的崭新探索,有导演口碑,有非常有影响力的演员阵容组合,也有影视大档期的加持,再加上有效的宣发,市场“叫座”就轻而易举。

强剧情与形式美

因为《满江红》《坚如磐石》都是强类型片,张艺谋在很多采访中都聊过类型片的创作问题,比如他提到影片不再执着于抒情,认为强类型片具备高情节、快节奏,感情叙述只占全片十分之一,要达到很精准,抒情不要超过两分钟,这样会有另一种快感和美感,恰到好处,回味无穷,马上又是情节,会很高级。这些创作准则,在《坚如磐石》《满江红》里呈现出来。同时,张艺谋在三部影片中所把控的视效色调、流畅的转场以及贴合的配乐、整体氛围的营造等都赏心悦目,都是国产片的顶级水平。

可以看出,陈宇的类型片创作功力和其对于“叙事动力学”等技术的运用,也恰好是创作中重美学、重形式、重表达而轻故事的“偏科”导演张艺谋所需要的。陈宇一直自称是一位说书人,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他认为创作中一切的目标都是为了讲故事,讲故事是一部影片的最高目标,如何设计讲故事的技巧、怎样将观众情绪提起来,最终是为讲故事服务,都要找到故事的“魂”。陈宇专攻强类型片的故事和叙事,张艺谋擅长美学、场面调度和电影形式风格设计,而且他近年来也一心求变,追求电影创作中叙事第一性的原则,所以两人的合作,才能探索出强类型片的一些新表达。

从张艺谋与陈宇合作的三部电影中,可以看出都在追求强类型片创作,然后在电影中融入更多鲜明的特色表达,很好地将商业元素、大众审美趣味、价值观表达融合在一起,打造故事、题材、形式都很新颖的类型片作品。但其实影片对强类型、多元素的追求,也牺牲了一些艺术特质,比如群像人物工具化、剧情片段化等被观众诟病。《满江红》小品式剧情叠加缺乏逻辑性的反转,让影片呈现一定程度的“爆米花”属性,在品质和口碑上远落后于张艺谋早期拍摄的极具人文情怀的优秀作品。《坚如磐石》《满江红》中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更是一塌糊涂,性别意识依旧停留在二三十年前。张艺谋和陈宇组合创作的影片,高票房证明了追求商业化的成功,而作品口碑上的下滑,则证明了作品艺术性上的落差。

呈现这种合作结果,也是张艺谋和陈宇在创作上的自我追求。陈宇曾表示,自己比较务实,不太有所谓艺术家的个性,讲好一个故事要有积累,没必要把它拔得很高,它就是职业化态度下的一份艰辛的工作,而不是灵感迸发拍脑门的纯艺术家的工作态度。而张艺谋拍不同类型片的驱动力更多的是探索,拍自己没拍过的电影。张艺谋曾说,他现在创作电影,首先关注的是这部作品能有什么特色,如果跟别人的很雷同,那就放弃,且为此放弃了好几部电影。张艺谋为了拍不曾拍过的电影,把《满江红》的剧本从一个慷慨悲歌式的故事,改成了现在这种多元素混搭的新类型,成为一部能雅俗共赏又寓教于乐的高票房影片。观众可以想象出张艺谋若是拍摄成悲壮、肃杀式的《满江红》,将是什么风格,但一个不追求变化的张艺谋很难被高票房青睐。陈宇曾称他和张艺谋合作以来,张艺谋的风格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越来越返璞归真、由繁入简,重视讲故事。

《满江红》《坚如磐石》的商业类型片探索在票房上是成功的,而且都不是跟风之作,都有自身的特色和探索性。很多人诟病张艺谋,认为他以自身的资历和成就,目前的创作是不是对商业片市场太过于投怀送抱,但能拍得出《红高粱》《活着》《大红灯笼高高挂》《千里走单骑》《秋菊打官司》等不同类型艺术片,也能紧跟潮流抓住大众的时代审美,获得高票房成绩,不更是实力的象征吗?张艺谋合作陈宇的三部影片都有很明显的新潮锐意,能感受到这位经验丰富的电影导演热烈的创作激情,永远挑战自己的浪漫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