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胡慧中：从影视“霸王花”到舞台顾香兰

澎湃新闻记者 王诤

央华版《如梦之梦》在2022年尾迎来了十周年演出纪念。

打破话剧舞台的“第四堵墙”，《如梦之梦》首创舞台中心“开花”的环形剧场。舞台包含八个方位、三个楼层、三十多名演员、三百多套服装，穿越时间与空间演绎篇章。观众可以坐在舞台的中央区，感受着精彩的戏剧魅力。演出时长更长达八个小时，往往要分成下午场+晚场演出才能看完全篇，但依旧一票难求。

回首往昔，2013年，央华版《如梦之梦》在央华戏剧总制作人王可然的规划制作下诞生，这部荟萃众多明星艺人大戏早已演遍全国。

2022年12月19日，央华戏剧发布“央华版《如梦之梦》十周年演出北京站演员更换公告”。公告称：原定于2022年12月22-25日在北京保利剧院上演的央华版《如梦之梦》十周年演出，因演员身体原因，剧中“老年顾香兰”的扮演者由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员冯宪珍更换为影视明星胡慧中。

“我是临危受命。”在北京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胡慧中笑言。这位从艺40多年的女演员，曾在21岁时以银幕处女作《欢颜》，提名第16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对于现而今的年轻观众而言，更为津津乐道的话题是，“孙俪看见胡慧中，要喊一句姨奶奶。”

作为1988年第11届大众电影百花奖的终身成就奖得主，胡慧中在1985年时，便曾被彼时最著名的电影杂志《大众电影》做过专题报道，更在获得终身成就奖当年，登上《大众电影》封面。在上世纪80年代初，内地的观众或许没有看过她主演的《欢颜》，却一定听过电影里齐豫演唱的主题歌《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有朋自远方来，胡慧中在1990年代初，成为参演内地电影制片厂投资、内地导演执导影片的第一位港台女明星。在1993年公映的主旋律电影《重庆谈判》中，她饰演国民党《中央日报》记者童欣。

大银幕上，梳着两条辫子，穿着格子长裙的女记者，从山城台阶上款步走下。两个破衣烂衫的报童在她面前正互相争执不休：一个喊“中央扫荡新华！”一个怼“新华扫荡中央！”

“哎，小孩，我买张报纸。我问你，是谁让你这么喊的啊？”这是胡慧中在片中的第一句台词。

央华版《如梦之梦》剧照，胡慧中饰演老年顾香兰

“塑造我的顾香兰”

澎湃新闻：能否先介绍下此次决定出演《如梦之梦》的契机？谈谈你对顾香兰这个角色的理解。

胡慧中：缘分到了就可以有合作的机会。我非常喜欢这部戏，看了剧本就很愿意去演。我也很喜欢顾香兰，这角色年轻时候发生的点点滴滴，以及经历过一生的颠沛流离，各种爱恨情仇、恩怨是非之后洗尽铅华都很令我着迷。

顾香兰跟我的现实的人生经历是有很大出入的，比如我没有做过风尘女子，青楼里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呢？但我可以想象她好像就是一个“乱世佳人”，是一个有才华的，有情有义的美丽女人，最后看淡了一切，放下了一切。

我出演老年的顾香兰，要透出一种千帆过尽的豁达，要透出她的气场和自尊。因为环境和时势所逼，她不得不走上一条被动的路。之后，她又有觉醒，要按照自己的意志过生活。按照她在戏里的话，她享受了荣华富贵，也在法国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包括回国之后的种种……在各种恶劣的环境下，她都可以活下来，是一个生命力很强的女性。我听说这次演出正好是恰逢《如梦之梦》10周年，我觉得特别荣幸，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澎湃新闻：一口气回顾了顾香兰的一生，但我想知道的是，这个角色哪一点最打动你？

胡慧中：就是这个人物的个性，她的品质打动了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的出身那么贫贱，但一生都在努力学习各种技艺，一直对这个世界葆有一种好奇和善意。另外，不是有句话叫“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吗？她多有情有义啊，不管她做什么行当，有情有义的人我尊重，就这么简单。

澎湃新闻：老年顾香兰的戏份其实很是吃重，之前卢燕老师等也饰演过这个角色。

胡慧中：我后来看过一些她们之前的表演，当然是很好，这个没话讲。我一开始最先看到的是剧本。剧本剧本，一剧之本，演员终究要按照剧本来塑造角色，塑造我的顾香兰。是剧本和角色打动了我，当然，制作者人王可然老师也特别有诚意，他领导有方，总是鼓励我说一定可以演好。每一次排练他都在现场，头两天排练我的走位其实有点问题，但他什么都不说，到了第三天，他走过来说，慧中，你演得很好，但是我跟你讲啊，你能不能再往前进一步步好不好？哈哈，他好会哄我（笑），那我之后就会注意到这点。

其实，我在登台之前，对于话剧舞台没有过设想，也并不是很了解。但我是一个对生活充满了好奇心的人，喜欢尝试各种新的不同的艺术。话剧是一门特别的艺术，这次的表演经历，也让我觉得话剧的表现方式跟电影真是不太一样的。我演得过瘾又刺激，而且我们这个剧组里面所有的演员都非常有才华，大家团结努力，也很友善。他们让我觉得很温暖，跟他们在一起工作很幸福。

澎湃新闻：在“莲花池”（《如梦之梦》的中央舞台）上有一个经典的画面——三代顾香兰站在了一条轴线上，相互回望，似乎也在相互致意。我就想问你一句直观的感受，看着盛年的顾香兰（许晴饰）和青年的顾香兰，你有什么感受？

胡慧中：喔，那两个演员，一个年轻貌美，另一个高贵大方，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她们提升了我、带领了我。尤其是许晴老师很多的戏里面演得很好的，她的魅力把我领了进去，我是感恩她的。

澎湃新闻：你的从艺经历是非常丰富的。我想知道在《如梦之梦》之前，你演过话剧吗？

胡慧中：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登上话剧舞台。像我们之前拍电影或者拍电视的时候，是没有办法直接去看到观众反应的。可是在舞台上，你也知道《如梦之梦》的舞台设计非常特别，观众和演员之间的距离非常非常地近，可以感受到观众那种热烈的情绪，盼望的情绪。这种即时、现场的感觉是我在拍电视和电影的时候没有经历过的。

澎湃新闻：具体谈谈你这次接手后的排演过程。

胡慧中：多数时间，我是在后台读剧本，要更熟悉里面的剧情和人物关系。其实看剧本的时候，我就已经被感动到了。开始排练后，大家待我非常友善，制作人王可然和导演都给了我很打发挥的空间，而且还会帮我再调整，所以这一次让我也学到了很多的东西，看到了很多央华演员们身上的优点。

澎湃新闻：按照剧情设置，顾香兰是一名上海女性，你在里面也会有上海话的演出。

胡慧中：顾香兰是上海人也没关系啊。台湾也有很多上海人，我小时候跟他们接触就了解过上海。上海话，我是听得多一些，讲得一般般，大部分都听得懂。

我的祖籍在江苏淮阴，和周恩来总理是老乡。我出生在台湾的眷村，读书工作，之后就去了香港，说起来我在香港生活的时间是最长的，快四十年了吧。这期间我多次来过祖国内地，拍戏、做节目、旅游，来了多少次？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有些地方你都没有去过（笑）。内地的两大天池，长白山天池、天山天池，我都去过。包括上海，我也生活过一段时间，有很多上海的朋友。

澎湃新闻：提到眷村，我们知道很多台湾演艺工作者都是“眷村子弟”。能谈谈自己当年在眷村生活的趣事吗？

胡慧中：我是眷村家庭出身，父亲是军人，当年跟着蒋介石到台湾去的。讲眷村的故事，王伟忠最会讲了（笑）。因为我在香港生活了快40年，对台湾的很多事情已经不大了解。眷村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人情味儿，邻里之间的那种和睦相处——他们家今天烙了饼，给我们家两个；我们家包了饺子，给他们家端一盘。到了大城市里面以后，就没有这种事情。

胡慧中沙龙照

“您只要敢启用我，我就敢演”

澎湃新闻：这一定不是你第一次来北京吧？

胡慧中：当然。当年从台大（台湾大学）毕业，我读的是历史系，所以我对文化名胜、历史古迹还有绘画艺术特别有兴趣。我还记得第一次来北京是1992年，这里的路是那么宽，那么平，路两边还种着花草树木，我太喜欢那些花了。我游览了故宫、中山公园、天坛、北海，对了，还有琉璃厂，我在那买了茶具和刺绣。那时还有个期刊展销，正巧有一期《大众电影》的封面就是我，我就去同影迷见面签名。大家对我好得不得了，杂志都卖脱销了。

澎湃新闻：说起来，你同内地的缘分匪浅。我就曾经看过你在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上演唱歌曲。

胡慧中：没错，那还是1992年的春晚，我唱了一首《都市行囊》，这你都知道啊。我挺喜欢春晚的氛围，热热闹闹的。

澎湃新闻：当时为什么不唱《橄榄树》呢？那首歌更脍炙人口，也是你第一部电影作品《欢颜》的主题歌。

胡慧中：哈哈，那是齐豫的歌，她之前就唱过。《欢颜》的确是我的第一部电影，我并没有想过这辈子要做演员，就是在台北的大街上被人看到，邀请我，出演了这部影片，没想到结果一下子就被金马奖提名了。我非常怀念屠忠训导演，是他造就了我，造就了演员胡慧中。可惜他很早就过世了，我很想念他。来了内地之后，发现市场上有很多我演的电影的录影带，你是不是也是看录影带才知道的我？

澎湃新闻：我们那一代最早的港片“教育”就是在录像厅。我不仅知道你上过春晚，还看过你和赵忠祥主持过风光纪录片。

胡慧中：1994年的事情了，你说的是我和赵忠祥老师一起主持的《寻梦到黄山》吧。喔，他的声音真是太厉害了，非常浑厚也非常专业，我知道他是内地著名的主持人，能同他一起合作是我的荣幸，在他身边我就像个小姑娘一样（笑）。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这也是我在片子里面的一句台词（解说），黄山非常美。但是我要讲一件事，黄山的风景跟台湾和香港的风景是不一样的，就像西湖跟日月潭就不一样。在香港，大家很多年没有一起做一件事情了，因为疫情，这两年反而都有了时间，我们就约着跑去爬山，才发现香港原来这么美。以前有那么多地方我们都没有去过，大家平时都是在尖沙咀和中环晃荡一下的。那一次我们到了新界，靠近深圳那边，那是另一番风景，我之前从来不知道。

澎湃新闻：不仅是同电视人合作，上世纪90年代你在内地拍了不少电影，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重庆谈判》（1993）。

胡慧中：我和导演李前宽、肖桂云夫妇是好朋友的。肖桂云老师会做一种西红柿馅的馄饨，太好吃了。我不仅演过他们执导的《重庆谈判》，后来还演了他们执导的《旭日惊雷》。

《重庆谈判》对我来讲是全新的一个体验，这部戏是一个历史题材，在我读历史系的时候，这段历史是一笔带过。当我到了重庆，导演给我看了很多的资料，讲这个戏故事的来龙去脉，我才逐渐认识到这段历史的真实性是怎么样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对重庆谈判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李前宽导演非常有才华，他们夫妇也非常厚道，对电影事业非常投入。在片场，我最大的惊讶就是古月老师，他长得真的太像毛主席了！其实他人蛮害羞的，有时候我跟他讲对白，他都会不好意思看着我。

澎湃新闻：其实不管是《重庆谈判》的中央社女记者，还是之后《旭日惊雷》（1997）中你饰演的国民党女特务，导演还是考虑到了你的身份。

胡慧中：导演有自己的考虑，作为演员就是要饰演好自己的角色。开拍《旭日惊雷》前，李前宽导演还特意问我，出演一个国民党女特务会不会影响我之后在台湾的演艺事业？我说您只要敢启用我，我就敢演，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澎湃新闻：能谈谈你来内地拍戏前喜欢的内地电影吗？

胡慧中：其实在拍摄《重庆谈判》前，我就看过不少。比如张艺谋导演的几部电影，还有谢晋导演的《芙蓉镇》。我也喜欢看电影《茶馆》。李前宽、肖桂云导演执导的《开国大典》（1989）我也看过，这部电影非常好，而且拍得很艺术。

澎湃新闻：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最想问的，在60、70、80几代观众心目中，你其实是一代“打女”的。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你把演艺重心放在香港，一连拍了四部《霸王花》，之后还在内地拍了《中华警花》。洪金宝把你打造成了功夫女星，你之前有戏曲武行的功底吗？

胡慧中：我小时候没有学过戏曲，就是靠后来的苦练。当年也不是洪金宝教我功夫，是洪家班的一位老师盯着我。到了那，第一天就是跑步。后来就把铁砂包绑在脚踝上，绑在腰上跑步。每天学功夫第一节课就是跑步，要跑一到两个小时，后来我想他们是先想让我把力气练出来。（柔韧性怎么练出来？）我天生头硬筋骨软，所以像下腰、劈叉、翻跟头，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