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王晓艳:雾散云开 桃李成蹊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杨宝光
距离学校越来越近了,雾却越来越大。
最多再有20分钟,王晓艳就能像往常一样赶在8点10分前把车开进河南省洛阳市嵩县大坪乡楼上村小学。那是一所只有3位教师、17名学生的山区小学,也是全县最偏远的学校。
可现实是,由于浓雾锁道,即便开着导航,她也分不清到底该在哪个路口把方向盘打向正确方向。
2020年,王晓艳无意中得知山区学校更缺老师,于是撇下刚满一岁的儿子和五岁的的女儿,主动申请到楼上村小学任职。2013年,23岁的王晓艳从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英语教育专业毕业,听从父母的建议回老家工作,先后在四所乡村小学任职。
2020年入秋,又是一个周一。王晓艳照例从县城的家出发赶往新学校。那段路程除了山路崎岖,还有就是无法确定的路况,“那时刚好修路,时不时得绕道。”她回忆说,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上班,但平时长期住校走得次数并不多,更始料未及的是大雾天气。
由于受到地形与周围水库的影响,雾是从进入大坪乡才出现的,那时,王晓艳只是隐隐担心上班会迟到,可随着能见度的降低,她越来越急躁。
身处能见度不到5米的环境,越着急越无法作出冷静判断,偏航、纠错,着急、焦虑,随着大雾渐浓,心中的委屈也不由自主地疯狂生长:“为什么要到山区小学来?为什么要选择乡村教师这条路?为什么要因为一份工作连家都顾不上?”
最终,她错误地把车开到了一处空地,走下车,看到四周白茫茫一片,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瞬时流了出来,“当时,我就想既然心里不舒服,就赶紧释放出来吧。”王晓艳对记者回忆说。
随着泪水释放的还有过去9年乡村教师的经历。王晓艳还记得,2013年县里特岗教师考试成绩出来后,安排老师自主选择愿意前往的学校。
前一天晚上,父亲把全县各乡由远及近的顺序做了排序,供她参考。“按照我的成绩除了条件最好的田湖镇外,其他的地方我都可以选。”她说,当看到大坪乡的时候,她想起了外婆曾住过那里,“听过这个名字,觉得熟悉就选了那里的一所小学。”
选定后没多久,一位同组考生过来闲聊时说,“听说我们这一组有人选了大坪乡,那有可能会去山区小学的呀!”那时,王晓艳才知道做了“错误”选择。
嵩县大坪乡马河小学是王晓艳工作的第一所学校。刚开始不认识路,她是搭着校长的车才到了学校。从那以后,她每天早上6点50分就到家门口等着唯一一辆能去往村里的班车,坐上近一个小时才能赶到学校,有时候下班后碰到没车返回只能住在学校。
路远只是考验的开始。她被分配管理小学二年级,当时学校实行“包班制”,一个人就是全科老师。“学校没有课程表,让老师们想上啥课就上啥。”
走进教室,孩子们的受教育水平更让这位刚大学毕业的女老师有些吃惊。
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想拉近和孩子们间的距离,邀请学生唱歌,可大家的表情都很茫然,于是她便说唱国歌也可以,学生诧异地问:“什么是国歌?”这时,她才意识到农村学校的教育是多么滞后。
既然学生不会,那就从头教。可没有入职培训、没有老教师指导,这让她感到有些“懵”。
“上学时,在学校上过一些微课,但面对整个班的全科教学,根本不够”王晓艳说,除了认真备课外,自己有空就去其他教室外听其他老师讲课,边教边学,自我摸索。
可教了没多久,她就意识到问题,“每天上课都特别累”,上午课程结束,自己累得只想睡觉休息,学生们的成绩却没想象中进步那么快。
原来,每次授课王晓艳都格外努力,学生听不懂就一直讲,学不会就一直教,教学时间太多,学生消化吸收的时间不足。
在同事、家人的建议下,她逐渐掌握正常的教学节奏,不仅学生学得更好,自己也更游刃有余。从此,一干就是四年。
2017年,为促进师资流动,王晓艳被调到嵩县大坪乡白圪垱小学。那时,学校正翻新重建,档案室、图书室等原来没有的也都建立起来。
作为学校少有的年轻人,除了常规教学任务外,王晓艳还承担了不少重建任务,“由于我相对年轻,很多需要电脑操作的任务就都交给我和另外一位同事。”她说。
她告诉记者,那段时间,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加班整理资料。“当时,学校新建图书馆,3300本图书,从制作书签到制作登记表,所有的事情都是王晓艳利用空余时间干出来的,“几乎整个图书室都是我一手建起来的。”谈起这件事,王晓艳感到很骄傲。
2019年,王晓艳工作再次更换,成为嵩县大坪乡中心小学的一名老师。学校不再是村小,条件相对好些,可她也迎来“极为艰难的一年”。在家休产假时,母亲因肺癌离世,尽管亲人轮流安慰,她还是夜夜难以入睡,每天以泪洗面,她觉得是自己对母亲亏欠太多。
原来,得知母亲确诊为肺癌晚期后,王晓艳为了不耽误课程,只能利用星期天或课后时间在学校和医院间奔波。母亲第一次化疗后,满头乌发全部掉完,一夜之间,母亲老了,人生的无力感也朝她扑面而来。化疗、放疗、癌细胞转移,病痛整整折磨了母亲四年,也折磨了她四年。
2019年,母亲癌细胞转移到骨头上,不能走路,时刻饱受煎熬,可她却不能替母亲分毫,带着毕业班的她,并不允许请长假。她知道母亲此时最需要女儿的陪护,可她还有那么多学生要带,所有的隐忍她也只能在夜里无人时释放。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不久撒手人寰,在母亲临终之际正忙于工作的她却没能去看一眼。
2020年5月,疫情平稳后,学校终于迎来开学。那时候她还在哺乳期,儿子仅八个月,她与三位同事合住在一间宿舍,她怕儿子夜里打扰到同事,整整一夜没睡,抱着儿子坐了一夜。后来,她不愿婆婆和儿子跟着自己受罪,更不想影响同事休息,就索性给孩子断了奶,留在家里。
到学校后,王晓艳全力以赴,带起了毕业班,教授语文、英语、科学三门主要学科,她无怨无悔的付出终于换来了回馈,在当年的小升初毕业会考中,她所带班级的三门学科在全乡排名中均名列前茅。
扎根乡村教育9年,王晓艳觉得最感动的就是自己教过的学生一直惦记着自己。
她曾带过两个智力稍微欠佳的孩子,在家他们接受是父母“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的棍棒式教育,在校也经常闯祸。通过一段时间了解,王晓艳觉得孩子其实“内心缺乏爱”。
于是她格外关爱两人,经常和他们分享自己的小零食,看他们家庭比较贫困,从自己家找些衣服送给他们;用故事感染他们,让他们理解人世间的真、善、美;给他们拍好看的照片,制作简易的视频等等。
如今,这两个孩子已上了初中,乐观向上,和以前判若两人。某寒假,两人一起来王晓艳家里看望她,手里还拿着自家产的鸡蛋,一定要让王晓艳收下才行。每每想到这些,她会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
躲在车上哭完,王晓艳控制好情绪,擦干眼泪,调转车头,重新上路。
当驶近学校的时候,王晓艳发现,校长已经早早在门口等候,“今天雾太大,早知道就让你晚点再到了。”校长一脸歉疚地说,说着赶紧和她一起走进校园,推开教室的门,王晓艳笑容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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