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能否借新项目“潮”向年轻人|夜读
第452期
中青报·中青网特派记者 梁璇 实习生 盖姣伊 李梓昂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1-07-27 04版)
“滑板能开拓眼界,能让气质更‘潮’,希望你们喜欢滑板,更希望未来能有更多中国滑手可以和我并肩作战。”7月26日,东京奥运会滑板女子街式赛,2005年出生的中国小将曾文蕙闯进决赛,尽管最终排名第六,但这一成绩也创造了中国滑板的奥运历史。
这个16岁的中国姑娘在赛后的呼吁完全符合国际奥委会向“年轻化”改革的初衷。2016年,国际奥委会正式宣布棒垒球、空手道、滑板、竞技攀岩和冲浪等5大项目成为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这些项目均贴有“年轻”“时尚”的标签,换言之,符合曾文蕙看重的“潮”。
“现在的年轻人有很多选择的机会,不能指望他们找上门来,我们必须主动作为。”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早就意识到,在商业电影、娱乐节目以及电子游戏的“竞争”下,“还有谁来看” 已经是现代奥林匹克发展遇到的不小难题。
当这些年轻化的项目真正登上奥运舞台后,巴赫的设想已初有成效。
年轻的参赛者都在这里
东京奥运会滑板女子街式赛的发布会上,一位记者向台上获奖的三位选手提问:“你年轻时选择滑板……”听到“年轻”一词,满头银发的主持人不禁笑起来:“她们现在还不够年轻?”他两手一摊,作出惊讶的表情,满场记者的笑声透露一个事实:真正年轻的参赛者几乎都在这里了——领奖台上的三人均为“05后”。
获得冠军的日本选手西矢椛出生于2007年8月30日,她成为奥运会近51年来最年轻的金牌获得者,而银牌得主巴西选手蕾莎·莱尔则更加年轻,出生于2008年1月4日。即便是三人中最年长的铜牌选手中山枫奈,也不过16岁。
当这群未成年的运动员走进发布厅后,几乎全场成年人放下正在忙活的稿件,起立为她们鼓掌。不可否认,这群年轻人在赛场上的表现抓住了观众的心,无论此前是否了解这项运动,只要看她们每次腾空而起,都会提心吊胆,看她们稳稳落地或是跌倒站起,场上都能默契地爆发出赞赏的“哇”和心疼的“哦”。
可场上的姑娘们却一副“玩儿”的样子,尤其“大绝招”失败后,几乎没人垂头丧气,来自菲律宾的女滑手马吉林·迪达尔从道具上摔下,重重地“坐”在了水泥地上,但她立马两手朝天,露出白牙大笑,像极了喜剧演员的“救场”。这个来自菲律宾一座小城的女孩,其实早已闻名,因为她依靠滑板改变了全家的生活,此前,全家靠着妈妈卖炸鹌鹑蛋的微薄收入维持,家庭条件简陋到连一张像样的沙发都没有,但在屋子一角,她的滑板和鞋整齐摆放。当在亚运会夺冠后,迪达尔立刻成为了菲律宾的焦点,也进入了赞助商的视野,此后,全家搬进了一个真正像样的家。
乐观、自信、足够松弛,这个赛场上音乐不断,随着旋律舞动身体的选手也随时能被镜头捕捉,甚至有“大神”级选手滑行时,手里还摆弄着手机。只有赛场正中的奥运五环时刻在提醒观众,这可是奥运会的比赛。
曾文蕙也在屡次跌倒后始终保持微笑,“跌倒和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赛后接受采访,曾文蕙的裤子右腿膝盖处透出一片淡淡的红,“刚才把之前的疤给碰掉了,没啥。”她笑着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似乎没人提及,自己都没察觉疼痛。但她能记住的是,这是自2017年从武术跨项到滑板后,她在国际赛场首次闯进决赛,而同场还有自己欣赏的女滑手西村碧莉,“她滑行的状态和速度都让人很舒服”。曾文蕙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透露,因为个性腼腆加上语言差异,她在赛场上几乎没主动和这位知名的日本滑手打招呼,但每次都会在旁观赛,而今天,她们相遇在奥运会的决赛中,曾文蕙主动上前和西村击拳,“我就说了加油。”
在社交中表现主动,这是曾经的曾文蕙“绝不可能”的行为。曾文蕙今年16岁,来自广东省肇庆市广宁县横山镇曾村,她曾是一名武术运动员,自2017年年底通过跨项选材入选中国滑板集训队。因其良好的身体素质以及反应灵活、身体协调性强等特质,仅用半年多时间,便完成了从武术到滑板的跨项转变。
可更难转变的是性格。起初,性格内向的她不太懂得和其他滑板选手交流,甚至当陌生人给予鼓励,“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应别人,又害怕别人觉得你没有礼貌”,但滑板项目的热情、勇敢和自由,逐渐让曾文蕙不得不走近人群,一开始,是学习他们的手势以及穿衣风格,渐渐地,自己在技术动作上越来越熟练,信心也催熟了勇气。
她记得,每次大赛前临时适应场地,其他选手纷纷下场,她总是不好意思地“谦让”,可慢慢地发现,滑板运动中,坚持自我、表达自我很重要,这般“谦让”只会让自己在比赛中因准备不足吃亏。她要学会把赛场当成自己的主场。
12岁之前,曾文蕙的主场是武术,但她害怕被注视,欢呼声偶尔会令她恐惧,“因此武术成绩一直没有突破”。没想到主场变成滑板赛场,欢呼声有增无减,她仍不得不站在场中央,奇妙的是,随着练习滑板的天赋转换成一个一个“超帅的动作”,她竟习惯了这种氛围,甚至已经开始期待观众的喝彩。
在质疑和肯定中摸索
在东京奥运会进行新增项目调整后,北京体育大学教授黄亚玲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表示,因奥运会规模呈现日益庞大的趋势,给举办国家带来的压力日增,也让一些弱小国家望洋兴叹,因此,罗格曾在奥运会设项上有过"瘦身"的改革。而巴赫上台后,夏季奥运会则突破了 28 个大项的限制,东道主也将在设项上拥有更多的主动权,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几个 "数量帽",如夏奥限制10500名运动员、5000 名注册官员、310 个小项,“这样的方案,给奥运会吸引年轻人热衷的体育项目加入腾出空间。”
在巴赫看来,这5个项目就是一次面向青年群体的创新,“它们原本在日本就广受欢迎,在奥运会之后也将成为重要的奥运遗产。”
但随着备受瞩目的滑板两枚金牌都落到日本选手手中,质疑声也浮现。在今天的发布会上,就有欧美记者提问:“连续夺得两枚金牌,日本的滑板水平真的那么高吗?”
质疑与滑板项目的特殊性不无关系。作为一项曾经流行于街头的“小众”项目,不同于其他奥运项目有高度统一的标准,滑板除了看中技术动作的难度和完成度,还看中选手的创意和风格,而这一部分,既是容易产生主观影响的空间,也是滑板“街头文化”不可退让的阵地。最关键是,滑板的比赛场地鲜有统一标准,每次大赛的赛场设计也是“创意”的一部分,“我们习惯了田径场400米跑道,足球12码罚球点,但滑板赛场很少有固定的标准,这也是项目一大特点。”2017年中国滑板为备战奥运“白手起家”时,当时主管滑板项目的中国轮滑协会秘书长黄强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表示,每次比赛场地的设计图也不会提前很早公布,为的是降低给选手“模式化准备”的机会。
7月25日,男子街式赛有“滑板机器人”之称的美国选手休斯顿在决赛5个“大绝招”展示中只成功了一次,不少名将也纷纷失误,“在场地熟悉程度方面,东道主是否会具有优势?”这样的疑问甚嚣尘上。但输掉比赛的休斯顿不仅摘帽向现场记者和教练致意,还主动祝贺冠军崛米雄斗,面对为他抱不平的声音,他坚定地表示,“今天只有一个胜利者,那就是滑板运动。”
对滑板这样的项目来说,“进奥运”不一定皆大欢喜,提倡自由、随性的项目爱好者往往担心,奥运会变成一个框,框住灵感、框住那些从街头生长出的活力。冲浪也有同样处境,北京交通大学在读研究生李宸想是一名冲浪爱好者,但她发现,在国内很多沿海地区的浪都很小并不适合冲浪,体验价格也比较贵,且在很多人看来,冲浪还是一项很危险的极限运动,因此,当得知奥运会上有冲浪项目,她期待能让更多人了解这项运动,将来可以遇到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中国如果参加的话,希望能有个好成绩吧。”
遗憾的是,因与国际高水平运动员还有一定差距,中国队未获得东京奥运会参赛资格。
东京奥运会的冲浪比赛将在太平洋沿岸的千叶县举行,“我看到东京奥运会的冲浪场所是在钓崎海岸,我马上记住了这个名字,为的是之后要过去冲浪。”美国范德堡大学准研究生夏东洋表示,“冲浪走进奥运会,定会增加这个运动项目的热度,也许我今天去冲浪没有那么多规则,随着这个体育项目的发展和规范,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规则来制约,那样我就不喜欢了。”
但对竞技体育属性更强的项目,支持的声音成为主流。即便像棒垒球、空手道这样具有东道主强优势属性的项目,在其他国家的运动员看来,能登上奥运赛场已经弥足珍贵。
作为东京奥运会新项目中的金牌大户,空手道将产生8枚金牌,日本队在该项目上早已野心勃勃。即便势单力薄,代表中国出战的两员女将尹笑言、龚莉也表示,即便竞争激烈,也是期盼已久的机会,尹笑言此前对媒体表示:“我是真期待奥运会,因为这是人生当中第一次,对我来说也可能是唯一一次,我希望能站上最高领奖台,我真的太渴望了。”
设男、女全能2枚金牌的竞技攀岩同样吸引了年轻人目光,奥运赛场上,中国攀岩队的两名“00后”运动员潘愚非、宋懿龄将分别参加男、女全能比赛。在北京大学山鹰社现任理事、前攀岩处处长陈凌霄看来“对攀岩的年轻人意义重大”,他表示,入奥非常利于宣传这类小众化运动,也纠正了一般人对攀岩的固有偏见,同时,有利于增强攀岩年轻人的文化认同感,“攀岩不再只是一群‘野孩子’的游戏,而是受到奥运会认可的正式运动项目”,他期待,入奥能有利于促使政府及社会组织主导及协助构建一个能让更多人参与攀岩的项目环境。
而堪称日本国民运动的棒垒球,重返奥运的消息早已让中国棒球人充满期待,即便中国棒球队不会出现在本届奥运赛场,但对国内日渐增加的棒球爱好者来说,他们相信入奥能让棒球得到更多的重视,从而改善棒球项目发展环境,“目前,我们毕业后继续从事棒垒球相关事业的情况不容乐观。比如,我毕业回家之后就很少有机会能接触棒垒球运动,毕竟这是一个团体运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前野马棒球队队长王国彪表示,“棒垒球重返奥运”就像延伸出了一条通向未来的路,“让更多人了解这个项目,也能催生出更多相关产业,我想这是给所有热爱棒垒的年轻人的一剂强心剂。”
本报东京7月26日电
主播:王琦
剪辑:曾利祥
视觉:杨渊凯
图片: 特约记者 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