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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欧阳中石先生:岂惟书面焕文心,更竭丹诚酬盛世

来源:光明日报2020年11月14日
导读:他为大中小学题写了大量校名和校训,但从不收取润笔,反过来,为了支持教育,捐出稿费为许多学校设立了“春晖奖学金”。录制京剧唱段《中石唱念自娱》,特意选择了一批奚派鲜见唱段,先生首先想到的不是全面展示自己的造诣,而是文化的历史传承和当代弘扬。

岂惟书面焕文心,更竭丹诚酬盛世

——怀念恩师欧阳中石先生

欧阳中石 资料图片

【追思】 

恩师欧阳中石先生走了,离开了讲席,离开了书房,离开了砚池,也离开了京剧舞台。悲痛稍纾,如潮的追忆却又让我觉得,就像先生所经常说的“有始无终”一样,他的精神会一直引导我们。

“书面文心”是先生1985年在首都师范大学创办书法学科时提出的理念,后来发展为“作字行文,文以载道,以书焕采,切时如需”。表面看来,这不过是教学理念的丰富,但事情并不这么简单。

“书面文心”概念主要强调的是笔墨与内在精神的关系。而在升级的十六字版本的前八字中,“心”被“道”代替了。“文以载道”,这是中国文艺的伟大传统。后八字增加了一个重要概念“切时如需”。“文章合为时而著”“笔墨当随时代”,这是中国文艺的又一个伟大传统。先生用这十六字,构建出当代书法事业与我国伟大文艺传统以及时代使命之间的关联。有人说,“文以载道”所指非“书”,但在先生看来,“文”是“字内功”而不是“字外功”。孔子云:“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言”已如此,“书”何不然!更何况,广义的“文”,本来就应该包括“书”。

“文以载道”“切时如需”,不仅是我国传统文人的家国情怀和时代担当,也是历代伟大书法家们共同的品格。先生不仅倡导,更是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这种精神。

他一生从事教育,教过从小学到博士所有教育阶段的学生。我虽无缘亲见他讲授中小学课程的风采,但拜读过他在北京171中学时的语文教改方案,也认真思考过他为一所小学题写的“为会而学,为会而教”的校训,再结合他为我们讲授书法时所提出的“打圆心”等理念,深知先生在教育上最根本的宗旨是以学生为本,以学生有真正的收获、能够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为目标。1985年他之所以毅然从学科教学法和逻辑学转向书法学,也是出于这种教育理念。随着改革开放,复兴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也逐步成为时代的需要、学子的需要,一批被耽误了的中青年书法爱好者急需正规教育的提升,开办书法成人大专班,就是先生的响应。

循此以入,先生领导着首都师范大学书法学科持续发展,建立了我国第一个书法博士点和博士后流动站,完善了人才培养体系。历经30多年的艰苦努力,先生与全国书法界同仁一起,让书法这一民族文化瑰宝在我国教育体系中重获位置,为全面参与新时代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事业做好了人才准备。

不只是书法教育,先生的全部学术艺术活动乃至于社会活动都是如此。他的逻辑学和书法学著述宏富,但不迷恋象牙塔里的研究,而是紧密围绕时代需要来展开。1985年前后,除了创办首都师大书法学科之外,先生花费了大量精力,参与到逻辑和书画的函授教育,并主持编写了《逻辑》教材和系列书法教材,受教者以百十万计,可谓惠泽普施。直至耄耋之年,仍领衔制定《中小学书法教育指导纲要》并主编了一套《书法练习指导》,推动书法教育从大学进一步普及到中小学。

他连续担任五届全国政协委员,积极建言献策,独立或参与提出的许多建议,直接转变成了有关部门的文化措施,推动了文化繁荣。他为大中小学题写了大量校名和校训,但从不收取润笔,反过来,为了支持教育,捐出稿费为许多学校设立了“春晖奖学金”。录制京剧唱段《中石唱念自娱》,特意选择了一批奚派鲜见唱段,先生首先想到的不是全面展示自己的造诣,而是文化的历史传承和当代弘扬。

一生从事教育,最终落脚在书法教育,虽有各种机缘巧合的原因,但更是先生基于文化责任感和使命意识的主动选择。创办书法大专班时,他已57岁,面临的困难超乎想象,但先生从未懈怠。在他看来,“我们应该有一个更宽大的胸怀,用书法来载‘道’、传‘道’,让书法走出书斋,走向大众,走向社会”。站在这样的高度,先生所倡导的书法教育,就不仅仅是“笔墨”的教育,而是“道”的教育,“将我们个体的道和国家的道、民族的道结合起来,跟上时代的大趋势”。

他长于诗词创作,但很少吟风弄月,而是用强烈的家国情怀,创作《中华颂》《齐鲁颂》《泰山颂》等颂扬祖国和时代。他特别重视“德”,认为德和才就像天平的两端,德重则才高。这种思想贯穿于先生的全部言行特别是教育事业,使他超越了功利,超越了浮名,拒绝“大师”的吹捧,珍爱“老师”的称谓。

2014年,数十年坚持不办个展的先生,却以86岁高龄在国家博物馆举办了“中华美德古训”展,目的仍然不是展示自己的艺术,而是用“以书焕采”的形式,弘扬传统精神,恢宏时代气象。他一生的精力,都用在了立德树人的事业上,都用在了弘文载道的使命里,都用在了竭诚济世的担当中。

从1991年拜入先生门下,近30年来,先生每时每刻都秉承着自己的理念,不仅用言传,更用身教,引导着我和同学们前行。我曾因参观长者故居的失礼行为被批评过、委屈过,但当见到先生恭敬地书写“张岱年先生全集”,并解释说“出版社可以去掉先生二字,但我作为学生必须这样写”,我才知道,他对于自己理念的坚守,远远超过了对我们的要求。

“经师易求,人师难得”,追随这样的先生,我们没有理由懈怠,更没有理由忘记他的教诲。我深信,包括不才如我在内的先生的三千弟子以及首都师范大学书法学科,一定能够合力传承好先生的精神,为新时代的书法教育事业继续贡献绵薄之力。

作者:叶培贵,系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教授

《光明日报》(2020年11月14日05版)

【责任编辑:张彦武】